“娘,你听,”我突然停下手中的活儿,“好像有哭声。”
娘侧耳听了听:“是风吧。”
但那声音又传来了,微弱得很,像是猫叫,从玉米地深处传来。那时生产队的玉米都旱死了,枯黄的秸秆在风中沙沙作响。
“我去看看。”我说。
娘犹豫了一下:“一起去吧。”
我们拨开枯黄的玉米秆,循着声音往里走。越往里走,哭声越清晰。终于,在一片空地上,我们看见了一个襁褓。
那是个用破布裹着的婴儿,小脸哭得通红,声音已经嘶哑。娘急忙抱起来,轻轻拍着。
“谁家的孩子?”娘四下张望,但周围除了玉米秆,什么也没有。
婴儿在娘怀里渐渐安静下来,小嘴一撅一撅地找吃的。娘面露难色,她早就没奶水了,小芹都是吃糊糊长大的。
“造孽啊,”娘喃喃道,“这年月,自己都养不活,还生孩子...”
她翻看襁褓,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果然,在婴儿的衣襟里,塞着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生于七月初三,求好心人给条活路。”
娘看着纸条,久久不语。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多一张嘴,就是多一条命要养。我们自己都快饿死了,哪来的粮食喂别人?
“要不...送大队部?”我试探着问。
娘摇摇头:“送去了也是死。”她抱着孩子来回踱步,婴儿又开始哭了。
突然,娘停下脚步,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回家,”她说,“总有办法。”
回到家,娘熬了米汤——用的是我们最后那点玉米面。她小心翼翼地喂婴儿,婴儿贪婪地吮吸着,吃完就睡着了。
爹回来后,看见婴儿,什么也没说。他蹲在门槛上,一袋接一袋地抽烟。最后,他站起身:“明天我去公社看看,能不能申请点救济粮。”
那天晚上,婴儿睡在我和小芹中间。他呼吸很轻,小胸脯一起一伏。小芹好奇地摸他的脸,被娘制止了。
“给他起个名吧,”爹突然说,“总不能老是‘喂’、‘喂’地叫。”
娘想了想:“叫玉米吧,玉米地里捡的,盼着秋天有好收成。”
玉米就这样成了我们家的一员。娘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喂他,人很快瘦脱了形。爹去公社申请救济粮,空手而归。公社的人说,全县都受灾,粮食要优先保证劳动力。
日子一天天过去,饥饿像影子一样跟着我们。村里开始死人,先是老人,后来是孩子。村东头老李家的小女儿饿死了,才三岁。下葬那天,老李媳妇哭晕过去三次。
玉米也越来越弱,喂他米汤,总是吐出来。娘急得直掉眼泪,却毫无办法。
一天夜里,我被娘的哭声惊醒。她抱着玉米,跪在爹面前。
“...快不行了,”她哽咽着,“得想个法子...”
爹沉默良久,最后站起身:“我去找王大夫。”
王大夫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其实也就是懂点草药。爹走后,娘一直跪在那里,抱着玉米,一动不动。
我悄悄爬起身,从柜底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我攒的几块糖,是去年过年时大队发的,一直舍不得吃。我拿出一块,化在水里,然后端到娘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