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晨读课刚结束,孙美琪就看见陈佳佳在笔袋里翻找——指尖捏着的红笔杆上,贴着张米白色的小贴纸,上面是陈佳佳妈妈写的“逢错必改”,字迹娟秀,边角已经被磨得发毛。
“谢老师的数学课要抽查错题本,”陈佳佳把红笔塞进她手里,“你昨晚改错题了吗?我妈说谢老师能从步骤里看出你是不是真懂了,蒙混过关肯定被发现。”
孙美琪的指尖攥着红笔,有点发紧。昨晚背英语课文到十一点,眼皮沉得像挂了铅块,数学作业的错题只潦草地写了答案,解题步骤几乎是空白的。她翻开蓝色封皮的错题本,第一页的“集合”错题旁,还画着陈佳佳教她的韦恩图——圆圈歪歪扭扭的,像被踩扁的气球,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我只写了答案。”她压低声音说,指尖在空白的步骤栏划来划去,纸页被戳出浅浅的印子,“要不我现在补?会不会来不及?”
林小夏正把漫画书往书包深处塞,闻言从桌肚里探出头:“我有办法!”她把自己的错题本推过来,封面上用荧光笔写着“林小夏的错题城堡”,翻开一看,红蓝笔迹交错着,倒真像认真订正过的。“蓝笔写步骤,红笔标重点,谢老师只看颜色不看字迹。”她用胳膊肘撞了撞孙美琪,“这是我姐传的秘籍,她去年就是这么混过谢老师检查的。”
孙美琪刚捏着蓝笔要写,走廊里就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比平时更急,像雨点砸在铁皮上。全班瞬间安静下来,连翻书声都停了。谢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来,深蓝色衬衫的袖口沾着点粉笔灰,手里还捏着本厚厚的错题本,牛皮纸封面,边角挺括,一看就被主人保护得很好。
“上周的数学作业,”谢老师把教案往讲台上一放,粉笔盒“哐当”撞在黑板槽上,粉笔灰簌簌落在教案封面上,“一班的范磊做得最好。”她把牛皮纸错题本翻开,举到讲台上,“你们自己看——步骤写得比参考答案还清楚,每个易错点都标了红笔,连‘∈’符号都写得横平竖直。”
前排的同学伸长脖子去看,后排的王浩甚至站了起来。孙美琪的座位在第三排,刚好能看清本子上的字迹——确实像谢老师说的,方方正正的,连数字“0”都画得像圆规量过的,比她歪歪扭扭的字迹好看多了。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错题本,纸页边缘卷着毛边,突然有点后悔昨晚没认真写步骤。
“现在把错题本传上来,”谢老师把范磊的错题本放在讲台一角,像个无声的标本,“从第一排开始,往后传。我倒要看看,你们的步骤能不能比上作业本干净。”
孙美琪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飞快地翻开错题页,蓝笔在空白处划拉起来——“解:因为A是B的子集……”笔尖在纸上抖得厉害,“子集”两个字写得像扭在一起的绳子,连自己都认不出。传到她这里时,前桌的同学已经把本子递到她面前,她的手一抖,差点把自己的错题本碰掉在地上。
谢老师接过她的错题本时,孙美琪盯着自己的鞋尖,能听见心脏“咚咚”撞着胸腔。她看见谢老师翻到错题页,镜片后的目光在空白的步骤栏停了两秒,又移到她画的歪扭韦恩图上。空气好像凝固了,连吊扇转动的声音都变得刺耳。
“这个图,”谢老师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想法不错。”她拿起红笔,在歪扭的圆圈旁画了个小小的箭头,“但真子集的圆圈要比子集小一点,就像你站在教室门口,身子在里面,头探出去——属于,但不全在里面。”她握着红笔,在空白处画了个标准的韦恩图:大圆圈里套着小圆圈,边缘整齐,像用圆规画的。
“步骤要写完整,”谢老师把错题本递回来,红笔在步骤栏画了道横线,“光写答案像没穿衣服的人,步骤才是衣服,得一件一件穿整齐。下课前补好,再给我看。”
孙美琪接过错题本时,指尖碰到了谢老师的指腹——有点糙,带着粉笔灰的涩感。她看着红笔勾勒的韦恩图,突然觉得那些绕口的定义有了形状:原来真子集就是那个小圆圈,永远在大圆圈里,却永远比大圆圈小一点。
课间操的音乐响起来时,孙美琪没像往常一样往外冲。她趴在桌子上,用蓝笔一笔一划地补写步骤。陈佳佳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攥着块冰棒,塑料袋上的水珠滴在桌角:“别写了!下节课是体育课,再不去占不到阴凉地了!”
“你们先去,”孙美琪头也没抬,笔尖在纸上划得很稳,“我补完这道题就来。”她突然不想抄林小夏的“秘籍”了,看着谢老师画的红圈,竟觉得把步骤写清楚是件重要的事。
林小夏跑回来催她时,看见她写满的步骤栏,突然“哇”了一声:“你真写啊?谢老师说不定就随口一说。”孙美琪却摇了摇头,在步骤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谢老师的韦恩图:“你看,这样是不是清楚多了?”
林小夏凑过来看了看,突然没了催她的心思:“那我帮你占个树荫下的位置,快写。”
数学课的后半节课,谢老师讲新的例题。孙美琪听得格外认真,连谢老师用粉笔头敲黑板的“笃笃”声,都觉得像在给她打节拍。讲到“交集”时,她没等谢老师画,自己先在草稿纸上画了两个交叉的圆圈——虽然还是有点歪,但比早上的韦恩图整齐多了。
“这个同学画得不错,”谢老师的目光扫过她的草稿纸,“知道把公共部分标出来,比只记公式强。”
孙美琪的脸颊有点热,却把腰挺得更直了。她看着自己画的交叉圆圈,突然觉得数学像在玩拼图——把零散的知识点拼起来,就能看到完整的图案。
下课前,她把补好的错题本交给谢老师。谢老师翻到最后一页,没说话,只是用红笔在页脚画了个小小的勾——比平时打分的勾小,却格外清晰。“下次争取自己画个标准的韦恩图,”谢老师把本子还给她,“不用像范磊那么整齐,但要让别人能看懂。”
孙美琪抱着错题本回座位时,脚步轻快得像踩着棉花。陈佳佳正对着英语单词卡发呆,看见她手里的红勾,眼睛亮了:“谢老师的勾可比张老师的蜂蜜糖金贵多了!我姐说她整个高一,才得过三个勾。”
“真的假的?”孙美琪摸着那个红勾,纸页有点硌手,心里却甜滋滋的。
“当然是真的!”林小夏突然从外面冲进来,校服领口沾着片树叶,“快!体育课要开始了!我刚看见一班的人往操场走,范磊就在里面!”
孙美琪把错题本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指尖又摸了摸那个红勾。她跟着林小夏往操场跑,风掀起校服的衣角,露出别在里面的浅灰色布条——布料被汗水浸得柔软,却依旧挺括。阳光落在布条上,小雏菊的刺绣闪着淡淡的光。
她突然觉得,今天的体育课好像有了不一样的期待——不是因为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是因为觉得自己好像慢慢找到了节奏:英语可以像讲故事一样背,数学可以像画圆圈一样学,而高中生活,或许就像谢老师画的韦恩图,一开始歪歪扭扭,但只要慢慢画,总能画出属于自己的、整齐的圆圈。
跑到操场时,一班的队伍刚站定。孙美琪的目光下意识扫过去,看见范磊站在第三排,背挺得笔直,像棵迎着阳光的小树。他好像察觉到什么,转过头往这边看了一眼,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又轻轻移开了。
孙美琪的心跳轻轻漏了一拍,却没像往常一样低下头。她跟着七班的队伍站好,看着前方飘扬的国旗,突然觉得,这个周一好像有了点不一样的意义——不仅是因为谢老师的红勾,也因为她第一次觉得,高中的学习生活,好像没那么难,而自己,好像也没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