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桂花酿,几样下酒菜。”宋应城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酒肆不大,墙上挂着几幅水墨山水画,细看竟都是江南景致。
萧娘亲自端来酒菜,桂花酿盛在白瓷壶中,泛着淡淡的金色。“客官像是北方人?”她放下酒壶,语气随意。
“祖籍江南,来都城谋生。”宋应城举杯,“萧娘的酒,有家乡的味道。”
萧娘笑了笑,坐在他对面的空位上:“哦?不知客官家乡在哪?说不定我去过。”
“江南水乡,一座小桥,几户人家,没什么名气。”宋应城盯着她的眼睛,“倒是小时候,常和邻家妹妹在桥头的老槐树下玩,她总爱偷摘家里的桂花,泡在酒里,说要等长大了,开家最好的酒肆。”
他看到萧娘握着酒壶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眼中那层疏离的冰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但她很快恢复平静,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江南的桂花,确实比别处的香。客官,我敬你一杯,为了家乡。”
桂花酿入口清甜,后劲却足。宋应城本是来查探,却被萧娘一杯接一杯地劝酒,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年前的江南,阿韶举着偷来的桂花酒,笑得眉眼弯弯。
“萧娘……”他借着酒意,声音有些发飘,“你见过一个叫阿韶的女孩吗?穿水绿短袄,喜欢……喜欢蜷着无名指……”
萧娘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给他斟酒。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像戴着一张精致的面具。
不知喝了多久,宋应城趴在桌上,意识渐渐模糊。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抚过他的腰间,那里是他常年佩戴玉佩的地方,布料早已被磨出淡淡的痕迹。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叹息,又像是呢喃:“这半块玉,配不上完整的你……”
第二天清晨,宋应城在宫门外的石阶上醒来,宿醉让头痛欲裂。他摸了摸腰间,玉佩还在,却在怀中摸到一个冰凉的物件——是一支银簪,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缠枝莲,正是阿韶儿时最爱的样式,当年她总说,要等及笄了,就让她娘打一支这样的银簪。
晚来酒肆的灯笼早已熄灭,萧娘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宋应城握着那支银簪,指腹抚过冰凉的簪头,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阿宛,萧若,萧娘……这三个身份背后,到底是不是他寻找的阿韶?那句“配不上完整的你”,又藏着怎样的深意?红墙内外,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而他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这盘棋局,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三更的梆子声敲过,掖庭宫的角落依旧亮着一盏孤灯。萧韶宛坐在铜镜前,卸下满头珠翠,露出素净的脸庞。镜中的女子眉眼精致,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狠厉,与白日里那个温顺怯懦的韶嫔判若两人。
她指尖抚过镜沿,那里刻着一个极小的“韶”字,是她用发簪一点点刻下的。阿韶,才是她真正的名字。十六年前江南那场大火,她躲在柴房的暗格里,亲眼看着父母被乱兵杀死,耳边是他们最后的叮嘱:“活下去,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