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雾里的脚印
王达山的童年是在大娄山的褶皱里泡大的。
山脚下有个叫"茶棚"的小村子,二十来户人家,全靠山上的几亩薄田和林子里的野货过活。他记事儿早,三岁那年,娘抱着他在灶房煮红薯,突然就栽倒在柴火堆上,再也没醒过来。爹蹲在门槛上抽了半宿旱烟,第二天挑着担子去了镇上,说是去卖山菌换药钱,可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后来村里人说,看见他在县城的桥洞底下躺了三天,身上盖着破草席,手里还攥着半袋没卖出去的干香菇。
没人记得达山的大名叫什么(他的小名叫狗剩)。他爹走后,村里的婶子大娘轮流给他盛饭,张婶给熬玉米粥,李伯给烤红薯,王奶奶把攒的鸡蛋分他一个。他就像棵野草,扎根在百家灶膛边,慢慢长出了"王大山"这个名字——因为他第一个上门的养父姓王,是个聋哑的老木匠,住在村东头的破土坯房里,屋里总堆着半腐的木屑,却能把一根朽木变成能装米的柜子。
"大山"这名字,一直用到他上小学。
那年秋天,乡政府的扶贫干部来村里接收辍学儿童,看见达山蹲在教室后墙根儿,手里捧着半块冻硬的红薯当午饭,课本是借的,纸页边角都卷成了喇叭花。干部问他:"娃,想不想读书?"他抹了把脸上的鼻涕,重重点头,眼睛亮得像山涧里的泉。
干部叹了口气,说:"这娃可怜,没爹没娘,名字也得改得亮堂些。"于是翻着户口本,说:"第一个养父姓王,那就叫'达山'吧——'达'是通达,'山'是根基,往后日子总能越过越宽敞。"
王达山攥着新户口本,站在晒谷场上,看风把稻草吹得满天飞。他没问"通达"是啥意思,只知道从那天起,他的名字里有座山,而山是不动的,能撑住风雨。
第二章 灯火里的课本
小学的教室是两间旧祠堂改的,漏雨的地方用塑料布蒙着,冬天风灌进来,孩子们的手冻得像红萝卜。王达山的课桌是张破方桌,桌角用胶布粘了好几层,里面塞着他捡的废报纸——他每天放学都要去村头外的公路上捡,卖给收废品的张大爷,换两毛钱,够买一支铅笔。
他的成绩是班里最好的。老师说,这娃脑子灵,过目不忘。可谁也不知道,他每天凌晨四点就要起来,帮李伯喂猪,然后走十里山路去学校,中午吃自己带的红薯或者土豆,晚上回到家,帮聋哑爹爹劈柴,再去山上捡蘑菇,等干完活,月亮都爬上山顶了,他才点着煤油灯看书——灯芯是用旧布搓的,烟很大,熏得他眼睛疼,他就用冷水洗把脸,接着背课文。
"达山,你读书为啥这么拼命?"有次放了学,同桌小菊问他。小菊的爹在镇上开商店,家里有电视机,她总穿着花裙子来上学。
王达山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算术题,说:"我娘说,读书能走出大山。"其实他娘没说过这句话,他是在课本里看到的,"知识改变命运"那几个字,他用铅笔描了又描,墨都渗进了纸里。
初中时,他考了全乡第一,乡政府给了助学金,每个月五十块钱。他拿着那张银行卡,站在乡政府门口,手直发抖。班主任张老师拍着他的肩膀,说:"达山,好好读,将来考上大学,别忘了咱茶棚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