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在县城,寄宿制。他住的是六人间,上下铺,床板是木头的,硌得后背生疼。他每天五点半起床,跑到操场背英语,然后去食堂帮厨,赚点生活费——洗碗、切菜,手被凉水泡得发白,指甲缝里全是油污。可他不在乎,只要能省钱买辅导书,只要能不辜负那张助学金银行卡。
高考前三个月,聋哑爹爹病了。他连夜赶回村里,守在床边,看着爹爹的呼吸越来越弱,最后握着他的手,断了气。达山没哭,他把爹爹埋在后山的松树林里,坟前种了棵小松树,然后擦了擦眼泪,背着书包回了县城。他跟班主任说:"老师,我不能缺课。"
那天晚上,他在教室里复习到十一点,张老师拿着保温杯进来,说:"达山,喝口热粥。"粥是张老师的爱人熬的,里面放了红枣和桂圆,香得王达山鼻子发酸。他喝了一口,眼泪掉进碗里,咸咸的。
"老师,我一定能考上大学。"他说。
张老师笑了,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你一定能。"
第三章 城市里的异乡人
王达山考上的是省城的师范大学,中文系。学费一年五千八,助学金覆盖了一半,剩下的三千,他要靠奖学金和打工赚。
大一暑假,他在学校附近的餐馆打工,刷盘子、端菜,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手被洗洁精泡得脱皮,后背被油烟熏得发黑。有次,他端着一盆热汤,不小心摔在地上,汤溅到了客人的裤子上,客人骂他"乡巴佬",老板要扣他工资,他跪下来,给人家擦裤子,眼泪混着汤渍,滴在地上。
"算了算了,"客人挥了挥手,"这娃也不容易。"
王达山站起来,用手背抹了把脸,继续干活。他没跟任何人说,那天晚上,他蹲在厕所里哭了半小时,把所有的委屈都哭了出来,然后擦干净脸,回到宿舍,拿出课本,继续背单词。
他的成绩还是最好的。每年都能拿到一等奖学金,三千块,够交学费和生活费。可他还是舍不得花,把钱存起来,给茶棚村的孩子们买文具——他每次回家,都要去村里的小学,给孩子们带铅笔、本子、故事书,告诉他们:"好好读书,将来能走出大山。"
大四那年,他开始找工作。他想去大城市,想去报社、出版社,或者做老师。可投了几十份简历,要么石沉大海,要么收到拒信,理由都是"没有相关经验""专业不对口"。
有次,他去一家广告公司面试,面试官是个穿西装的男人,看了他的简历,皱着眉头说:"你是农村来的?"
"是。"达山点点头。
"那你见过世面吗?"男人问。
"见过。"达山说,"我走过十里山路,去过县城,去过省城,我知道山外的世界很大。"
男人笑了,说:"我们这行需要的是能应酬、能喝酒的人,你不是这块料。"说完,把简历扔在桌上。
达山捡起简历,拍了拍上面的灰,转身走了。他走到楼下,看着高楼大厦,霓虹灯闪烁,觉得自己像颗尘埃,飘在风里,不知道该落在哪里。
那天晚上,他睡在学校的长椅上,身边是个流浪汉,抱着个破枕头。流浪汉问他:"小伙子,咋不回家?"
"我没有家。"达山说。
"我家在桥洞底下,"流浪汉笑了笑,露出满嘴黄牙,"比你这强,至少有个地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