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皮上用墨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傩祕·替》。
翻开第一页,一行像符咒一样的字迹:
“窃运转厄,怨作媒,因果倒转,鬼神莫追!”
书页粗糙,墨迹如血。底下还缀着一行小字,像是后来添上的注释:
“怨愈深,术愈灵。可天道有常,夺多少,须还多少。”
我咧开嘴。还?我姐的命,谁来还?
箱底下还有别的东西:两截焦黑的鸡骨,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还有一张薄如蝉翼的、画着狰狞傩面的皮纸。
那傩面的眼睛像是活的,直勾勾的盯着我。
2
我把东西揣进怀里,没看瘫软在地上的阿妈。
隔壁赵家的哭嚎断断续续,像在给这夜伴奏。
我蜷在灶房最黑的角落,借着油灯那点将死不死的火苗,啃着那几本霉烂的书。
字歪歪扭扭,像挣扎的百足虫。画的图更邪性,有赤身踩火堆的小人,开膛破肚的牲畜,还有繁杂头晕的符号。
书上管这术不叫“替身”,叫移灾避厄,需要仇家贴身之物,例如沾着精气神的指甲、头发,或是浸透了怨气的物件。
需要“凶器”引路——例如鸡骨和铜钱。需要“药引”——像心头无穷尽的恨。
书上的话拗口又阴毒,讲怎么用仇家的东西做“饵”,怎么用鸡骨铜钱“问路”,怎么用满腔的恨意“撑船”,把别人身上的灾祸,一股脑倒进另一个活物的命里。
我需要练习。光恨不够,得准,得狠。
我要拿赵鹏第一个练手。他瘫是瘫了,可那点残喘的命,太便宜他了。
夜沉得压人时,我翻过土墙,溜进赵家后院。
那条总跟着赵鹏扑咬人的黑狗被铁链拴在角落,见我龇牙,喉间发出威胁的低吼。
我贴墙根阴影挪到赵鹏窗下。
他瘫在床上,眼珠死瞪着房梁,嘴里流涎,胸口艰难起伏,像个漏风的破口袋。往日嚣张跋扈,流氓地痞的样子被碾得粉碎。
床脚胡乱堆着换下的衣裤。
我屏息,探手勾出一件汗湿的里衣,腥膻气混着药味扑鼻。
又折回后院时,那黑狗作势欲扑,我冷冷一眼剐过去,它竟呜咽一声,夹尾巴躲了。
归家,闩死房门。娘在门外窸窣哭泣。
我清空地面,柴刀割破指尖,血珠滴落,混着冷灶灰,画出地上那个弯弯曲曲的符号,看上去像被踩扁的蜘蛛,又像挣扎的人形。
取出那两截焦黑的鸡腿骨。赵鹏的汗衣扔在中间,鸡骨压上心口的位置。最后,撒上刚从黑狗身上薅下的硬毛。
我执起那张傩面皮纸,覆上脸的刹那,眼前是另一个世界。地上符咒幽幽泛着血光,汗衣升腾灰败秽气,远处黑狗旺盛的生命力如灼人的火团,而赵鹏的气息微弱似风中残烛。
我压低声音,嗓音嘶哑破裂,挤出书上那些非人非鬼的音节,对着鸡骨低沉念诵:
“鸡骨鸡骨,今日借你通路。
拿水给你洗面,拿水给你润喉。
你母生你时,是母皇捞虾来喂,是母皇摸螺来养。
知你通阴阳,晓你断因果……
今日不问吉凶事,不卜祸福门。
唯借你窍孔,做那渡厄的舟。
人气归畜道,兽煞返人魂……!”
念诵声又低又沉,在狭小的灶房里回荡,像是在与另一个存在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