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樟木香气里的三十年
巷口的旧书店藏在两栋灰砖老楼中间,门楣上 “知旧堂” 三个字是褪色的红漆,笔画里还嵌着上世纪末的雨痕。每天清晨六点半,林伯准会推着吱呀响的旧自行车出现在巷口,车筐里装着刚买的豆浆油条,还有一小袋给窗台绿萝准备的营养液 —— 那是隔壁花店老板娘赵婶昨天特意留的,说绿萝入秋该补补养分。
开门的铜锁已经用了二十八年,钥匙插进锁孔时要往左拧半圈再轻轻往上提,不然就会卡在里面。林伯的手指关节裹着薄茧,指腹上还有几道浅褐色的印子,那是年轻时修书时被装订针戳的。他总说这双手笨,翻书时却轻得像怕碰醒书页里的光阴,尤其是碰到那些带着霉斑的线装书,指尖会先在封面上顿两秒,仿佛在跟书里的旧时光打招呼。
书店里的书架是林伯和过世的妻子秀琴一起打的。三十年前刚盘下这店时,两人熬了三个通宵,用的是老家拆房剩下的杉木,秀琴还在最底层书架的侧面刻了个小小的 “琴” 字。如今那字被岁月磨得浅了,却成了林伯的念想 —— 每次整理底层的书,他都会用指腹摸一摸那个字,像是在握妻子的手。
书架间的过道只够两个人侧身过,地面铺的青石板是秀琴选的,说下雨天踩上去不滑。墙角摆着台老座钟,钟面是暗金色的,时针分针走起来 “嘀嗒” 声能盖过巷口的车鸣。这钟是秀琴的陪嫁,二十年前某天突然停了,林伯找遍了城里的修钟匠都没修好,最后自己对着说明书拆了又装,竟让它重新走了起来。从那以后,每天清晨擦完书架,他都会把钟摆轻轻拨一下,看着指针跳过 “7” 字,才把豆浆倒进缺了个口的粗瓷碗里。
初秋的雨总来得没征兆。这天早上林伯刚把《诗经》放回第三排书架,巷口就飘来细密的雨丝,打在青石板上溅起浅灰色的雾。他正要去关临街的窗,门帘突然被风掀起,带进一阵带着雨气的蓝衬衫 —— 是小满。
女孩发梢沾着细碎的雨珠,额前的刘海湿了一小片,手里紧紧攥着本卷边的《叶芝诗集》。她进门时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踩碎了店里的安静,目光扫过书架,最后落在靠窗的藤椅上 —— 那是秀琴生前最喜欢坐的位置,藤条上还留着她织的浅灰色椅垫,边角已经磨出了毛边。
“林伯,早。” 小满的声音很软,像雨丝落在纸面上。
林伯点点头,从柜台下拿出条干毛巾递过去:“今天雨大,怎么没带伞?”
女孩接过毛巾擦了擦发梢,耳尖有点红:“早上出门太急,忘在画室了。”
她走到藤椅旁坐下,把诗集放在膝头,指尖轻轻蹭过窗台的绿萝。那盆绿萝是去年春天赵婶送的,当时叶子蔫得快掉了,林伯每天浇点淘米水,竟养得枝繁叶茂,藤蔓顺着窗台垂下来,刚好能遮住藤椅边的阳光。小满第一次来的时候,就盯着这绿萝看了半天,说 “像把绿色的小伞”。
林伯回到柜台后坐下,翻开昨天没看完的《旧书修补技艺》,眼角的余光却能瞥见女孩的动静。她看书时很专注,嘴唇会跟着诗句轻轻动,遇到喜欢的段落,会从帆布包里掏出支铅笔,在笔记本上抄两句 —— 那本深绿色的硬壳笔记本,几乎每次来都会带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