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冰冷,坚硬,潮湿。

这是李歌恢复意识后最直接的感受。他猛地睁开眼,刺目的白光让他瞳孔剧烈收缩,瞬间又紧紧闭上。头痛欲裂,像有无数根钢针在里面搅动。每一次呼吸,胸口都传来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撞击。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冰冷坚硬的金属床上,身下只有一层薄得可怜的垫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混合着铁锈和海腥的怪异气味,沉闷得令人窒息。没有窗户,只有头顶一盏惨白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灯管,无情地照射着这个狭小、封闭的空间。四壁是灰白色的、光滑到令人绝望的墙壁,连一丝缝隙都找不到。唯一的出口是一扇厚重的、带着观察小窗的铁门,小窗紧闭,外面一片漆黑。

牢房。小日子国的牢房。

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涌回脑海:撞舰的轰鸣,钢铁撕裂的悲鸣,敌舰沉没时的倾斜与混乱,冰冷海水的吞噬,巡逻艇刺目的探照灯,粗暴的拖拽,手腕上金属手铐的冰冷……还有老周、王虎、孙强他们最后那混杂着伤痛与不屈的眼神。

“老周!虎子!强子!”李歌挣扎着想坐起来,胸腔的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重重跌回冰冷的床板。他嘶哑地喊出声,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空洞而微弱。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片死寂。

未知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们怎么样了?受伤的兄弟们呢?小日子会怎么对待他们?

时间在这压抑的囚笼里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半天,铁门外终于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和钥匙开锁的金属摩擦声。

咔哒!咣当!

厚重的铁门被猛地拉开,刺眼的白光从走廊涌入。两个穿着深蓝色制服、面无表情的小日子看守站在门口,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件物品。

“起来!审讯!”其中一个看守用生硬的、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李歌强忍着剧痛,咬着牙,用手肘支撑着身体,艰难地从冰冷的床板上挪下来。双脚触地时,虚弱的身体晃了晃,他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看守没有任何搀扶的意思,只是不耐烦地用警棍敲了敲铁门框。

他被粗暴地带出牢房,穿过一条同样惨白灯光照射下的、冰冷寂静的长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一模一样的铁门,如同一个个沉默的墓穴。他看不到其他兄弟,只能听到自己虚弱的脚步声和看守沉重的皮靴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审讯室同样狭小,压迫感更强。正中央是一张冰冷的金属桌,两把同样冰冷的金属椅子。桌子对面,坐着一个穿着笔挺小日子海军军官制服、面容刻板的中年男人,肩章显示他的军衔不低。他身后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如同雕塑。墙角高处,一个黑洞洞的摄像头无声地转动着,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坐下!”军官没有抬头,用日语命令道。旁边的看守粗暴地将李歌按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

审讯开始了。没有寒暄,没有迂回,只有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的切割。

“姓名?年龄?籍贯?”军官用流利但同样冰冷的中文发问,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李歌的脸,捕捉着他最细微的表情变化。旁边一个记录员飞快地记录着。

李歌沉默了几秒,报出了真实信息。这些无关紧要。

“为什么撞击大日子帝国神圣的‘出云’号护卫舰?”军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愤怒,“是谁指使你的?是不是大夏海军?还是情报部门?说!”

强光!审讯室顶部的数盏大功率射灯猛地亮起,惨白刺目的光线如同实质的利剑,狠狠刺向李歌的双眼!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但强光仿佛能穿透眼皮,灼烧着他的视网膜,瞬间带来剧烈的刺痛和眩晕感。

“没人指使!”李歌咬着牙,强忍着不适,声音嘶哑却清晰,“我们在自己的海域,大夏钓岛海域捕鱼!是你们的军舰非法侵入,用高压水炮驱赶我们!我们是被逼的!”

“八嘎!”军官猛地一拍桌子,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桌上的水杯都跳了起来。“胡说八道!钓岛海域自古以来就是大日子帝国的神圣领土!你们是非法入侵的暴徒!是海盗!说!是不是大夏政府策划了这次恐怖袭击?!”

“放屁!”李歌猛地抬头,不顾强光的灼痛,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军官,“钓岛,自古就是大夏不可分割的领土!你们才是强盗!是侵略者!”强烈的愤怒暂时压过了身体的虚弱和强光的不适。

军官的脸色更加阴沉,他没有再拍桌子,只是对旁边使了个眼色。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真正的煎熬。军官的问题如同连珠炮,围绕着“动机”、“指使者”、“钓岛归属”反复轰炸。李歌的回答始终如一:自卫,在自己的海域,无人指使。每当他的回答不能让军官满意,或者陷入短暂的沉默思考,那刺目的强光就会一直照射着他,剥夺他闭眼休息的任何可能。

审讯似乎永无止境。军官换了一批又一批,面孔不同,但问题大同小异,眼神里都带着同样的审视和压迫。李歌不知道自己被问了多久。时间在强光的灼烧、肋骨的剧痛、精神的极度疲惫中变得粘稠而漫长。他的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试图闭上,都会被看守粗暴的推搡或呵斥惊醒。喉咙干得像要冒烟,嘴唇皲裂,却只得到极少量的、带着漂白粉味的冷水。

困倦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的神经。大脑一片混沌,思考变得极其困难。军官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眼前的强光开始扭曲、晃动,形成诡异的光斑。他需要集中全部意志力,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才能确保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牢牢钉在“自卫”和“大夏领土”这两个核心上。

不知熬过了几轮这样的折磨,就在李歌感觉自己随时可能崩溃、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时,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进来的不是军官,而是一个穿着考究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他脸上带着一种职业化的、近乎虚伪的温和笑容,与之前军官的冰冷暴戾截然不同。他身后跟着一个提着公文包的随从。

先前审讯的军官立刻站起身,恭敬地行礼,然后带着士兵和记录员迅速退了出去,关上了门。审讯室里只剩下李歌和这个西装男人,以及那依旧刺眼的强光(此刻似乎稍微调暗了一些)。

“李歌船长,受苦了。”西装男人用非常标准、甚至带着一丝京腔的中文开口,语气温和,仿佛在慰问一位老朋友。他走到桌子对面,拉开椅子,姿态优雅地坐下,将手中的公文包轻轻放在桌面上。

李歌警惕地看着他,强打精神,没有说话。他知道,豺狼收起獠牙,露出笑容的时候,往往更加危险。

“自我介绍一下,”西装男人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种精明的审视,“鄙人小野正雄,外务省特派员。我的职责,是妥善解决这次……不幸的‘误会’。”

“误会?”李歌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小野正雄仿佛没听到他的嘲讽,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反而更显诚恳:“李船长,我很理解你和你船员们的愤怒。年轻人嘛,血气方刚,在海上遇到点冲突,一时冲动,做出了过激的行为,完全可以理解。”

他顿了顿,观察着李歌的反应,继续用那种循循善诱的语气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出云’号沉没了,损失巨大,国内舆论沸腾,要求严惩凶手的声音很高。你们面临的,很可能是‘蓄意谋杀’、‘恐怖袭击’的重罪指控。在我们小日子国,这样的罪名,最低也是终身监禁,甚至……死刑。”

“死刑”两个字,他刻意放慢了语速,加重了语气,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李歌的脖颈。

李歌的身体微微绷紧,但眼神依旧冰冷,直视着对方。

小野正雄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变得如同春风般和煦,仿佛在施予莫大的恩惠:“但是,我个人非常同情你们的处境。毕竟,生命是宝贵的。而且,我们大日子帝国,是一个尊重事实、崇尚人道的文明国家。”

他轻轻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推到李歌面前。文件最上方,一行加粗的日文标题异常醒目。

“只要你们,”小野正雄的手指轻轻点在那份文件上,声音充满了诱惑,“在这份声明书上签下你们的名字,承认钓岛及其周边海域是‘大日子帝国’的固有领土,承认你们是非法入侵该海域,并在作业过程中因操作失误,‘意外’撞沉了‘出云’号……”

他停顿了一下,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支票夹,打开,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十几张印着巨额数字的支票。每一张支票上,都清晰地写着“10,000,000.00 CNY”!

“那么,每人一千万人民币,立刻兑现。这笔钱,足够你们任何一个人在大夏,或者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过上富足无忧的生活。”小野正雄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而且,我们会立刻安排专机,送你们所有人安全回国。这件事,到此为止,永不追究。你们可以回家,和家人团聚,开始全新的、美好的生活。”

一千万!专机!回家!永不追究!

巨大的诱惑如同海妖的歌声,带着致命的甜美,瞬间冲击着李歌疲惫到极点的神经。妹妹李雪儿那张充满依赖和期盼的脸庞,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有了这笔钱,雪儿就可以不用再为生活发愁,可以……过上完全不同的生活。而他自己,也可以摆脱这无尽的痛苦和死亡的威胁……

小野正雄敏锐地捕捉到了李歌眼神中那一瞬间的动摇,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了几分:“想想你的家人,李船长。想想你的妹妹。她还那么年轻,在等着你回去。何必为了虚无缥缈的‘领土’概念,白白葬送自己和兄弟们的性命和未来呢?签个字,一切苦难就结束了。金钱,自由,平安,唾手可得。”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蛊惑:“没有人会知道真相。你们回去,就是英雄,是带着巨额财富衣锦还乡的英雄!谁会质疑呢?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金钱、自由、家人的未来、英雄的假象……这些诱惑编织成一张巨大的、柔软的网,试图将李歌包裹、吞噬。

李歌低下头,看着眼前那份声明书。那白纸黑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刺向“大夏”两个字。看着那支票上令人眩晕的零。他仿佛看到了雪儿穿着漂亮的裙子在明亮的校园里欢笑,看到了自己驾驶着新船在平静的海面上航行……

然而,就在这动摇的念头即将滋生的瞬间——

他脑中猛地炸响一个声音!那不是系统的提示音,而是无数个声音的汇聚!是甲板上,老周那声嘶力竭的“跟他们拼了!”;是王虎砸在船舷上那愤怒的拳头和咆哮的“撞他娘的!”;是孙强年轻脸庞上混杂着恐惧却依旧挺直的脊梁;是十二个兄弟在冰冷枪口下依旧不屈的眼神!是军舰沉没时,兄弟们畅快淋漓却又带着死志的大笑!是父母模糊记忆中,关于这片祖宗海的叮咛!更是他抓住舵轮,冲向敌舰时,胸膛里那团几乎要炸开的、名为“大夏”的烈火!

“钓岛,是大夏的!”

这六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一切诱惑的迷雾!

什么一千万!什么自由!什么衣锦还乡!

如果这自由,是用背叛祖宗留下的海换来的!

如果这财富,是用脊梁骨换来的!

如果这平安,是用屈辱的谎言换来的!

那他还是李歌吗?他还是那个在风浪里讨生活,骨头比船锚还硬的大夏渔民吗?!他对得起那些跟着他撞舰、此刻同样在受苦受难的兄弟吗?他对得起在机场迎接他们的那些热泪和欢呼吗?他对得起……自己胸膛里这颗滚烫的心吗?!

一股滚烫的血气,如同沉寂的火山骤然喷发,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动摇和恐惧!这股血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因虚弱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弓!

李歌猛地抬起头!那双因为强光照射和极度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足以焚毁一切的金色火焰!那火焰如此纯粹,如此炽热,里面没有一丝杂质,只有刻进骨髓的骄傲和宁折不弯的决绝!

他无视那份声明书,无视那张散发着铜臭的巨额支票,目光如同两柄淬火的利剑,死死钉在小野正雄那张虚伪的、带着期待笑容的脸上!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熔岩中淬炼而出,带着千钧的重量和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

“钓——岛——”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的剧痛让他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沙哑,却更加震撼人心:

“自!古!以!来!就!是!大!夏!神!圣!领!土!”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审讯室的墙壁上,发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回响!

“我们!是在!自己的家门口!捕鱼!”他死死盯着小野正雄瞬间僵硬的笑容,一字一顿,斩钉截铁,“你们!才是!侵略者!”

他猛地抬起被铐住的双手,尽管动作牵动伤口让他脸色煞白,但他依旧用尽全身力气,指向那份声明书和支票,声音如同北极的寒风,充满了极致的轻蔑与不屑:

“别说一千万——!”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龙吟!

“就是一座金山!也买不走!我们的——骨!头!”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咆哮而出,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