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时光,足以让一座城市焕然新颜,也足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
巴黎左岸的咖啡馆外,江杳合上手中的乐谱,指尖还残留着方才练习时按下的和弦触感。她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思绪有瞬间的飘远。
四年。
距离她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踏上飞往法国的航班,已经整整四年。
这四年里,她鲜少回国。寒暑假不是留在学校练琴,就是参加巡演,或是背着行囊在欧洲各个城市漫游。她刻意拉长了与那座城市、与那个人的物理距离,也试图拉开心灵上那道未曾完全愈合的伤疤。
她成功了,至少表面如此。
塞纳河畔的风吹散了她眉宇间最后的稚气,艺术的熏陶让她气质越发沉静出众。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别人身后、怯生生仰望他人的小女孩。她凭着自己的努力和天赋,在人才济济的音乐学院站稳了脚跟,拿到了含金量极高的奖项,开始在欧洲一些小有名气的音乐厅登台演出。
她学会了法语,学会了独自处理生活中的所有琐碎,学会了在异国他乡的深夜安抚自己的乡愁。
她甚至尝试过接受别人的好感,一位才华横溢的法国画家,浪漫而热情。但最终,在那位画家试图吻了她时,她还是下意识地偏开了头。
那一刻,她清楚地知道,心底某个角落,依旧冰封着,无法对任何人敞开。
并非还在期待什么,只是那场耗尽了她所有热情和勇气的痴恋,留下的后遗症太过深刻,让她失去了再次毫无保留去爱一个人的能力。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温婉的视频电话。
江杳深吸一口气,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接通了视频:“妈!”
屏幕那头的温婉看着女儿越发精致大气的面庞,眼里满是思念和欣慰:“杳杳,在干嘛呢?吃饭了没?那边又下雨了?记得多穿点,别着凉。”
“知道啦,刚练完琴,正准备去吃呢。”江杳笑着应答,目光掠过母亲身后的家具背影,心口微微发涩。四年过去,父母鬓边也添了白发。
“毕业典礼确定时间了吗?爸爸妈妈一定去参加!”温婉的语气有些激动。
“下个月十五号。”江杳顿了顿,补充道,“妈,毕业之后,我可能先不回国。导师推荐了我去维也纳继续进修,还有一个欧洲青年音乐家的巡演机会...”
视频那端沉默了几秒。
温婉的笑容淡了些,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杳杳妈妈问你,...你是不是因为庭御才一直在国外。”
江杳的心猛地一揪,脸上笑容却不变:“妈,你说什么呢?我只是觉得机会难得,想再多积累一些经验。”
“可是...”温婉叹了口气,“你陆伯伯陆伯母都很想你,还有...庭御他...”
那个名字被骤然提起,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一下江杳早已麻木的心脏。
她打断母亲的话,语气轻快:“妈,都过去多久的事了,我早就忘了。我只是在为我的前途考虑而已。巡演和进修的机会真的很难得。”
她的语气太过自然,表情太过平静,仿佛真的已经将那场年少痴妄彻底抛诸脑后。
温婉仔细观察着女儿的神色,最终似乎信了,无奈道:“好吧,你自己考虑清楚就好。爸爸妈妈永远支持你。对了,下周末你林薇姐姐结婚,你记得给她发个祝福视频...”
又聊了些家常,挂了视频。
江杳脸上的笑容缓缓褪去,只剩下淡淡的疲惫。
忘了吗?
或许吧。
只是偶尔在午夜梦回,还是会梦见那个大雨滂沱的下午,那辆黑色的轿车,和那双冰冷又深不见底的眼睛。
醒来时,心口总是空落落的。
她端起已经凉掉的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弥漫整个口腔。
四年光阴如水逝,冲淡了许多痕迹,却似乎并未真正带走什么。
与此同时,国内。
陆氏集团顶楼,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室内却冷寂得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
陆庭御站在窗前,背影挺拔冷硬,手里拿着一份刚送来的机密文件。
文件袋里,是四年里,关于江杳在法国的点点滴滴。
厚厚的一叠照片、报告,事无巨细。
有她在校园里抱着琴谱匆匆走过的身影;有她在咖啡馆专注看谱的侧脸;有她在舞台上演奏时,灯光下清冷专注的模样;甚至还有她与那个法国画家在塞纳河边散步的画面...
她长大了。
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出落得越发美丽动人,眉眼间却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漠和疏离,像蒙着一层薄薄的雾,让人看不真切。
这四年,他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更广阔的世界,看着她身边出现不同的人,看着她逐渐褪去对他的依赖和迷恋...这种感觉,复杂而微妙。
最初那两年,他以为她只是闹脾气,像小孩子得不到糖果,总会好的。他甚至乐见其成,觉得她终于不再“麻烦”他。
他忙于经营他的商业帝国,忙于与沈家看似紧密实则各自算计的合作,忙于应对家族内外的明枪暗箭。
他与沈倩的“联姻”消息传了又传,却始终没有真正落定。双方都在权衡,都在博弈,都在寻找最有利的时机。利益捆绑的婚姻,远比感情来得复杂和冷酷。
他偶尔会从母亲那里听到关于江杳的只言片语,知道她拿了奖,知道她开了小型演奏会,知道她似乎交了男朋友...
每一次听到,都让他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更深一分。
他开始不动声色地派人关注她的动向,最初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后来渐渐变成了一种习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执念。
仿佛通过这种方式,那个决绝逃离他世界的小姑娘,就依旧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直到最近,他收到消息,她毕业可能不会回国,要继续留在欧洲。
这个认知,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他心底积压已久的不悦和某种强烈的占有欲。
她怎么能不回来?
她怎么敢,彻底脱离他的世界?
陆庭御放下文件,拿起桌上另一份关于江氏集团近期财务状况的评估报告,眸色深沉如夜,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江家这几年发展并不顺利,几个重大投资决策失误,加上行业整体下行,资金链出现了严重问题。这件事被江正诚瞒得很好,但瞒不过他。
他原本还在权衡,是否要出手,以及何时出手。
现在,他似乎找到了最完美的时机,和最无法拒绝的理由。
四年了。
小兔子在外面野够了,该回笼了。
无论她愿不愿意。
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冷冽而平静,下达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通知下去,暂停与江氏所有正在进行的谈判。”
“准备一份新的并购协议,条件可以比之前优厚一成,但控股权必须在我手里。”
“另外,”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势在必得的暗芒,“替我约江正诚先生明天下午打高尔夫。”
“是,陆总。”
电话挂断。
陆庭御重新看向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却无法温暖他眼底的冰冷。
四年光阴如水逝。
但有些东西,该回来的,终究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