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的秋日,天空是一种澄澈而高远的蓝,金黄的落叶铺满了古老街道,空气里弥漫着咖啡与音乐的芬芳。
国立音乐与表演艺术大学的琴房内,最后一个音符缓缓消散在空气中,余韵悠长。
江杳缓缓放下按在琴键上的手,轻吁了一口气。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演奏贝多芬《第三十二号钢琴奏鸣曲》时,那种与灵魂对话的颤栗感。
“Bravo!(太棒了!)”指导教授卡尔·穆勒先生鼓着掌走进琴房,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激赏,“江,你的进步速度令人惊叹!这首奏鸣曲第二乐章里的那种宗教般的虔敬与内在的挣扎,你把握得越来越精准了!”
江杳站起身,微微躬身:“谢谢教授,是您指导得好。”
四年时光,将她打磨得越发从容。流利的德语,优雅的谈吐,以及对音乐日益深刻的理解,都让她在这所顶尖学府里如鱼得水。她不再是那个需要靠着额外苦练才能勉强跟上进度的留学生,而是成为了穆勒教授最得意的门生之一,校内各项奖学金和演出机会的常客。
“下个月与维也纳青年爱乐乐团合作演出协奏曲的机会,系里已经正式确定了由你担任钢琴独奏。”穆勒教授将一份乐谱递给她,“这是曲目,好好准备。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舞台,很多重要的经纪人和乐评人都会到场。”
江杳接过乐谱,是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一首以技巧艰深、情感磅礴著称的巨作。
她的心脏因激动和挑战而微微加速,脸上却保持着沉静的自信:“我会全力以赴,教授。”
“我相信你,孩子。”穆勒教授慈爱地拍拍她的肩膀,“你是我近年来见过的,最有灵性也最刻苦的学生。你的未来,不可限量。”
走出琴房,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校园里随处可见背着乐器的学生,空气中飘荡着各种乐器练习的片段,混杂在一起,却奇异地和谐。
“杳杳!”一个开朗的女声传来。是同来自国内,现在攻读小提琴专业的夏安。她小跑过来,挽住江杳的胳膊,一脸兴奋,“听说你要和青年爱乐合作拉二了?太厉害了!恭喜你啊!”
“消息传得这么快?”江杳笑了笑。
“那当然!你现在可是我们这帮留学生里的标杆,名校里的耀眼新星!”夏安与有荣焉地晃着她的胳膊,“今晚必须庆祝一下!我知道有家新开的Heuriger(酒馆),葡萄酒超赞!”
江杳被她感染,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好,不过不能太晚,明天一早还要练琴。”
“知道啦,大演奏家!”夏安笑嘻嘻地凑近她,压低声音,“哎,说真的,你看那边那个拉大提琴的德国帅哥,艾德里安,他好像对你挺有意思的,每次见到你眼神都发直。”
江杳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确实有个金发碧眼的高大男生正朝这边看,见她望过来,立刻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调试琴弦。
江杳收回目光,神色平淡:“别瞎说。”
“怎么是瞎说呢?”夏安不服气,“你呀,就是太拼了,眼里只有琴键。这四年,多少优质桃花都被你冷冰冰的态度给冻没了。那个法国画家皮埃尔,多浪漫啊,你愣是没给人家一点机会。我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喜欢什么样的?
江杳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漾开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她摇摇头,将那些不合时宜的思绪甩开,语气轻快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疏离:“我现在只想好好弹琴,别的都没兴趣。”
夏安看着她清冷的侧脸,叹了口气:“好吧好吧,知道你志向远大。不过杳杳,有时候我觉得你好像把自己绷得太紧了,就像...就像在努力证明什么,或者逃避什么。”
江杳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证明什么?逃避什么?
或许都有吧。
证明自己离了谁都可以活得很好,很精彩。
逃避那个或许依旧盘踞在心底角落、不曾真正散去的阴影。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向远处古老建筑的尖顶,阳光有些刺眼。
“快走吧,不是要去喝酒庆祝吗?”
“对哦!走走走!”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融入校园秋日的光影里。
没有人注意到,在校区外围的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里,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正放下手中的长焦相机,对着耳麦低声汇报:
“目标日常轨迹无异常,主要在校园和公寓两点一线。社交简单,与异性保持距离。已确认将参与下月与维也纳青年爱乐乐团的合作演出...”
国内,陆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陆庭御听着耳机里传来的汇报,目光落在平板电脑上刚刚接收到的照片。
照片上,江杳和那个叫夏安的女伴挽着手走在布满落叶的校园小道上,她侧着头,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阳光在她发梢跳跃,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耀眼新星。
他默念着这四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上她含笑的眉眼。
四年时间,她确实像一颗被精心打磨的钻石,逐渐褪去蒙尘,绽放出属于她自己的、璀璨夺目的光芒。
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他羽翼下、怯生生仰望他的小可怜。
她有了自己的世界,自己的舞台,自己的追求者。
甚至,可能已经彻底将他遗忘。
这个认知,让陆庭御心底那股蛰伏已久的阴郁和占有欲,再次翻涌上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他关掉音频,拨通内线。
“江氏那边,情况怎么样?”他的声音冷沉。
“回陆总,江正诚先生已经第三次请求延期还款,银行那边施加的压力很大,他们的几个地产项目也因为资金问题完全停滞了。据评估,最多再有两个月,如果还没有新的资金注入,江氏很可能...”
后面的话不必再说,彼此心知肚明。
陆庭御眸色深沉,指尖在昂贵的红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两个月。
很好。
“把并购协议的最终版发给我。”他命令道。
“是。”
很快,文件传输到位。
陆庭御点开那份堪称“霸王条款”的协议,目光扫过那些苛刻的条件,最终落在甲乙方签名处。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势在必得的弧度。
小星星再耀眼,也终究要回到属于他的夜空。
他会亲手,为她打造一个最华美也最坚固的牢笼。
他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几乎从未有过对话的聊天界面。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四年前,她那条决绝的祝福,和他那个冰冷的“好”字。
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片刻,然后缓慢地敲下一行字。
【下月十五号,你毕业音乐会,我会到场。】
没有询问,没有寒暄,只有不容置疑的通知。
发送。
他几乎能想象出,大洋彼岸的那个女孩,看到这条突如其来的信息时,脸上会出现怎样惊慌又强作镇定的表情。
一定很有趣。
陆庭御放下手机,重新看向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森林,眼底翻滚着深沉的暗流。
四年了。
游戏,该结束了。
猎物,该归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