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修剪玫瑰
夕阳像打翻了的葡萄酒桶泼洒得漫天遍野都是醉人的酡红,又残忍地浸染着庭院里那几丛过分艳丽的玫瑰。我握着修剪枝技条的剪刀,站在这一片浓稠的色彩里,却只觉得冷。那冰冷的金属剪刀握在手中,每一次“咔嚓”声响起,都像是剪断了时光的某根弦,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三年了。
整整一千多个日夜,就像沉重的、湿透的棉被,一层层压在我身上,让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泥土的窒息感。陈序,我丈夫的名字,我新婚燕尔的爱人,就躺在这片玫瑰花圃之下,安睡了三载春秋。
泥土混合着腐殖土和花香的氣息,本应该是生机勃勃的味道,可对于我,只留下一股顽固不散的铁锈味,萦绕在鼻息中,刻入骨髓。那是血液的味道,是他额角蜿蜒流下的、温热的、带着生命最后温度的黏腻。
我缓缓蹲下身,手指不受控制地在颤抖,轻轻拂过最中央那株“沙漠”玫瑰根部的土壤。这里的泥土似乎格外松软湿润,而且颜色也比周边更深一些,仿佛刚刚被精心翻动浇灌过。是前几天那场雨的缘故吗?因为雨水冲刷,带走了表面的浮土,露出了下面的秘密?还是……我这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又开始在现实的边缘滋生疑惑和恐惧的感觉?
不,周薇,冷静。你一定要冷静。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慌。守护住这个黑暗的秘密,是你活下去唯一的意义,也是你对他最后、最可悲的赎罪。
记忆总在不经意间狰狞地扑来。那个夜晚,我们的新婚之夜。水晶吊灯折射着璀璨的光,白天酒杯碰撞声、欢声笑语似乎还在耳边。然后,一切急转直下。为了什么?也许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也许只是一句无心的抱怨……记忆在此处变得模糊,只剩下尖锐的噪音切割着耳膜。愤怒像汽油般被瞬间点燃,吞噬了所有理智。
我看见了那个沉重的水晶烟灰缸,里面还铺着象征着喜庆的红纸。我抓起了它。然后……是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撞击声。他转过头,眼睛里盛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以及快速湮灭的光彩。鲜红的液体,是那么的刺眼,从他太阳穴汩汩的流出,温热地沾湿了我的手指。
“呃……”一声压抑的呜咽从我喉咙里挤出。我把脸深深埋进沾着泥土和枝叶的手臂中,攥紧双拳,指甲掐进皮肉,用疼痛来对抗着几乎要将我撕裂的罪恶感和恐惧。不能哭,周薇,你没有资格哭。你一个凶手,必须保持冷酷的清醒。
起身回屋时,我瞥见邻居李婶家二楼的窗帘迅速动了一下,然后又归于静止。又是她。那个胖胖的、总是满脸堆笑却眼神里透着精明的女人。这三年来,她用那种掺杂着同情、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窥探目光,总是无数次地打量我,打量我这幢已经沒有男主人出入、死气沉沉的房子。我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扇窗户,一直到那窗帘之后的身影似乎被我的目光烫到,仓皇地彻底消失。
看吧,怀疑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我必须做得更好,更无懈可击。
晚餐是微波炉加热的速食肉酱意面。僵硬的面条,寡淡的酱汁,吃在嘴里没的上丝滋味。我独自坐在长长的餐桌一端,对面,空着的座位前,我总是固执地摆放着一副干净的餐具。像是一场演给谁看的独角戏?或许,只是为了骗过我自己,维持这摇摇欲坠的、一切正常的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