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龙种降世
“哇哇哇……哇哇哇……”
那哭声，尖锐又执拗，像把生锈的钝刀子，猛地劈开了李家小院里沉闷的午后。正在院角给鸡拌食的李彩手一抖，粗糙的木勺磕在豁了口的瓦盆边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低矮的里屋窗户，那糊着黄麻纸的窗户后面，是娘痛苦的呻吟和稳婆急促的吆喝声，已经持续了大半天。
“三叔！三叔！”院门外，二妮李丽像一阵小旋风似的卷了进来，晒得通红的小脸上满是汗水和尘土，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声音因为激动和奔跑而劈了叉，“生啦！三婶生啦！是个男娃！带把儿的！”
“啥？！”正坐在门槛上，就着半块硬窝头咂摸最后一点咸菜汤的李老三，浑浊的眼睛像被火镰子猛地擦亮，瞬间迸射出狂喜的光。他像被滚水烫了屁股，“腾”地一下弹起来，那条受过伤的瘸腿似乎在这一刻奇迹般地痊愈了，连倚在墙角的破拐杖都顾不上拿。“男娃？！老天爷开眼啊！开眼啊！我李老三有后了！老李家香火续上啦！”他嘶哑地吼着，声音在破败的院子里炸开，惊得鸡群扑棱棱乱飞。
他顾不上拍打沾在破棉裤上的草屑，也忘了腿脚的不便，整个人像一团不协调的、燃烧着的旋风，跌跌撞撞就往弥漫着血腥气和汗味的里屋冲去。那条瘸腿在泥地上拖出深浅不一的痕迹，每一步都带着不顾一切的癫狂。
“婆娘！我的好婆娘！”李老三一头撞开吱呀作响的破门板，浓郁的血腥味和汗酸味混合着劣质草纸燃烧的焦糊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咳嗽了两声，但狂喜早已盖过了一切不适。他扑到炕沿，声音因激动而扭曲嘶哑，“快！快让我看看！看看咱的大胖小子！咱老李家的龙种！” 炕上，女人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脸色蜡黄如纸，头发湿漉漉地黏在汗涔涔的额角和脸颊，虚脱地闭着眼，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旁边一个褪了色的蓝布旧襁褓里，一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东西正闭着眼，用尽全身力气哇哇大哭，小小的拳头在空中无意识地挥舞。
李老三伸出粗糙黝黑、布满老茧的大手，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虔诚，将那团软肉抱了起来。那沉甸甸的分量压在他臂弯里，像一块滚烫的金砖，烫得他心尖都在哆嗦。他笨拙地掂了掂，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被劣质旱烟熏得焦黄的牙齿：“哎呀妈呀！这小子！真他娘的不轻！沉！坠手！听听这嗓门，跟小牛犊子似的！带把儿的命就是硬实！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一胎准是个男娃！看以后谁还敢斜着眼瞅咱家，笑话咱是绝户！是妮娃子堆！哼！” 他抱着儿子，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又像举着一面胜利的旗帜，转身就往外走，“走，儿子！让你爹抱你出去，让那些瞎了狗眼的叔叔伯伯们都开开眼！你爹我李老三，能生！生的还是顶顶好的龙种！比他们哪个的歪瓜裂枣都强！哈哈哈……”
那狂放的笑声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他抱着襁褓冲出屋门，那条瘸腿此刻仿佛充满了无穷的力量，每一步都踏得格外响亮。逢人便炫耀，声音响彻半个村子：“瞧见没？我儿子！带把儿的！七斤八两！听听这哭声，多带劲儿！” 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每一道褶子里都洋溢着扬眉吐气的得意。为了彰显对这“龙种”的重视，他大手一挥，仿佛凭空拥有了金山银山：“摆席！今儿个必须大摆筵席！都来！都来沾沾我儿的喜气！谁不来就是看不起我李老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