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彩猛地放下手里豁了口的粗瓷碗,碗底磕在坑洼不平的木桌上,发出刺耳的一声脆响。她一把拉起还在发愣、眼眶泛红、嘴角沾着油渍的李丽,声音低低的,没有任何起伏,像结了冰的河面:“走,刷碗去。” 她率先走到院子里,清冷的月光洒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她沉默地开始收拾那些沾满油腻、残存着陌生人唾液的杯盘狼藉,动作麻利得惊人,却带着一股压抑的、近乎自虐的狠劲。粗糙的碗碟边缘刮擦着她冻得通红、布满细小裂口的手指,她也浑然不觉。妹妹李丽吸了吸鼻子,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也默默地跟了上去,蹲在她旁边。姐妹俩小小的、疲惫的身影融在昏暗冰冷的院子里,只有碗碟碰撞发出的单调、冰冷的叮当声,固执地对抗着里屋传来的婴儿满足的哼唧声和父亲倚在门框上、带着浓浓醉意和满足的逗弄声:“乖宝儿,爹的龙种哟……”
2 姐妹抉择
日子像村口那条浑浊的小河,裹挟着泥沙和枯枝,一天天地流过。田野绿了又黄,黄了又白。襁褓里的李宝会爬了,会跌跌撞撞地走了,会奶声奶气地叫“爹”、“娘”了。他的每一点成长,都像一道金光,将这个贫瘠灰暗的家照亮几分,也同时将两个姐姐的身影推向更深的阴影。
李彩和李丽像两株在贫瘠土壤里顽强生长的野草,在繁重的劳作和无声的忽视中抽条。她们的肩膀过早地承担起生活的重量:天不亮就下地,锄草、间苗、收割;回家要喂猪、喂鸡、挑水、做饭、洗涮全身沾满泥土和汗渍的衣裳;还要随时照顾那个越来越调皮、被父母宠得无法无天的弟弟李宝。李宝摔倒了,哭得震天响,挨骂挨打的永远是没“看好”弟弟的姐姐;李宝抢了姐姐碗里仅有的一点油星,父母只会笑着说“宝儿真机灵”;李宝把姐姐辛苦缝补好的衣服撕破了,母亲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男孩子嘛,皮实”。
“孩他爹,大妮,二妮,眼看着都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一天晚饭后,李三婶觑着李老三在炕头吧嗒旱烟的脸色,声音压得低低的,像在盘算一笔重要的买卖,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你看看东头老陈家那丫头,就上了三四年学,认得几个字,会算个数,去年嫁到镇边上那户开杂货铺的人家,你猜猜彩礼是多少?两百块钱!外加一头正值壮年的黄牛,三袋上好的白花花大米!这价钱,啧啧,顶咱家一年的嚼裹了!再说,等咱宝儿再长大些,到了开蒙的年纪,也得上学。咱家这光景,哪供得起三个?正好让姐姐们照顾着。这……这不就是人财两全的事儿?你看要不要……先让她们识几个字?”她刻意强调了“人财两全”和“照顾弟弟”。
李老三吧嗒着旱烟,劣质烟草辛辣的烟雾在昏暗的油灯下盘旋。他眯着眼,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转动,盘算了半晌,才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浓烟:“嗯,是这个理儿。妮子认几个字,将来好卖……咳,好找婆家。不过一下子供两个丫头片子?想都别想!咱宝儿以后读书、娶媳妇、盖房子,哪样不要钱?金山银山也不够填!这样,”他用烟锅子敲了敲炕沿,发出笃笃的闷响,“手心手背都是肉,咱也不偏不倚,显得咱当爹娘的厚道。让她们姐俩自己选,选中了就去,选不中的就在家好好干活,帮你带宝儿,学学家务女红,也省心省事。” 他觉得自己想了个绝妙的主意,既堵了外人可能说闲话的嘴,又最大限度地节省了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