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李丽背着母亲用旧布头缝制的、打着补丁的书包,走进了村里那间飘着淡淡墨香和孩童喧闹声的破旧学堂。而李彩,则更深地沉入了这个家的泥潭。她沉默地扛起了本该由两个人分担的农活和家务,照料弟弟李宝的任务也几乎全落在了她单薄的肩上。她像一头沉默的骡子,只知道低头拉磨,所有的光都熄灭了。
李丽放学回家,书包里有时会藏着半个白面馍馍——那是家境稍好的同学偷偷塞给她的。她总是兴高采烈地给姐姐讲学堂里的事情:老张头家的二蛋和老刘头家的狗剩又打架了,被先生打了手心;她在学堂后面的大槐树下交了几个小伙伴;先生今天教了新的字,笔画好多……她讲这些的时候,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渲染的欢快,眼神却总是飘忽不定,有意无意地偷瞄着姐姐的表情。那根“长”树枝像一个沉重的烙印,烫在她的良心上。
李彩通常只是安静地听着,手里不停地搓着玉米粒,或者缝补着弟弟刮破的衣裳。偶尔,她会低低地“嗯”一声,或者问一句“后来呢?”,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的天气。她脸上看不出任何羡慕或嫉妒,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这种平静反而让李丽更加不安。她宁愿姐姐骂她一顿,或者哭一场。但李彩没有。李丽把这理解为姐姐的“不在意”,理解为姐姐的“认命”,她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几次后,发现姐姐确实没有翻旧账的意思,才渐渐放下心来,那份愧疚被新知识的吸引和学堂生活的“体面”感慢慢冲淡,开始真正享受起读书的时光。只是每次看到姐姐疲惫佝偻的背影,那根刺还是会隐隐作痛。
日子在李丽忐忑却日渐投入的读书声和李彩加倍沉重的劳作中悄然滑过。李宝像田埂上的野草,在父母毫无原则的溺爱和姐姐沉默的包容下疯长。他长得虎头虎脑,力气也比同龄孩子大,但性子被惯得蛮横霸道,稍不如意就撒泼打滚,对两个姐姐更是呼来喝去,毫无尊重。
“爹、娘,我也要去上学!” 这天,刚满七岁的李宝在饭桌上把碗一推,油乎乎的小嘴一撅,理直气壮地宣布,“狗剩他们都去了!我也要去!我要认字,当大官!”
李老三和李三婶对视一眼,脸上同时绽开笑容,仿佛儿子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宏愿。
“哎哟,我的宝儿真懂事!这么小就知道要读书上进!”李三婶连忙把碗里仅有的几片肉都夹到儿子碗里,“是该去!我儿这么聪明,将来肯定能光宗耀祖!”
李老三更是眉开眼笑,吧嗒着烟袋锅子,大手一挥:“去!必须去!咱老李家的龙种,开蒙是大事!赶明儿爹就去找先生说道说道!” 那语气,仿佛儿子要去考状元。
躲在灶房门口阴影里正收拾碗筷的李丽,手里豁了口的粗瓷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幸好是泥地,没摔碎,但刺耳的声音还是惊动了屋里的人。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她听到了!弟弟也要去上学!那她呢?她还能继续读下去吗?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喉咙。
“爹,娘,我都听到了。”李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她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手里还端着要洗的锅盆,腰间的粗布围裙沾着油污。她看着父母和弟弟,眼神空洞。“你们不想让老二念书了。”这不是疑问,是陈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