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我弟弟吧。”我说,心里有点快活,像揣了个刚出炉的包子,暖烘烘的。“我有吃的,就分你一半。”
他噎住了,咳嗽起来,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瞪着我,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话。
后来我知道,他叫江曜。
不是“要饭”的“要”,是“曜”,他说,是日光和月亮星辰的意思。他说这话时,我们挤在桥洞下的破窝棚里,外面下着雨,滴滴答答漏进来。他脸上早就干净了,白白嫩嫩,跟我这黑黄粗糙的皮完全不一样。
他确实是个小少爷,虽然那个“很多钱”的爸爸一直没出现。
我们俩一起流浪,日子并没有好起来。多一张嘴,饿得更快。我捡垃圾的范围扩大了一倍,跟野狗抢食的次数也多了。我还是会把看起来最能填肚子的东西先给他,他正在长身体。
挨打也是常事。以前打我,现在打我们俩。有一次几个大乞丐抢我们刚捡到的半块面包,我把江曜护在身下,拳头脚踢落在我背上头上。他在我身子底下发抖,不是怕的,是气的。结束后,他咬着牙,用小小的手擦我鼻血,眼睛红得吓人。
“以后我会让他们都跪下舔你的脚!”他恶狠狠地说,带着小孩学大人的虚张声势。
我噗嗤笑了,扯到伤口嘶嘶抽气:“瞎说……舔脚多脏啊。”
他看着我傻笑的样子,眼圈更红了,别开头去。
冬天最难熬。桥洞漏风,我们抱在一起睡,冻得牙齿打颤。我把所有能盖的破布烂絮都堆在他那边,他还是冷。我就抱着他,把他的脚揣进我怀里,肚皮贴着他冰凉的脚底板,暖着暖着就睡着了。
春天的时候,我捡到一根红色的塑料绳,很鲜艳,洗得干干净净的。我笨手笨脚地给江曜扎了个小辫。他嫌弃得不行,说丑死了,但也没扯下来。后来他不知从哪里捣鼓来两根更结实更好看的黑色头绳,给我扎头发。我的头发枯黄,长得却快,他说省得老挡眼睛。
那根头绳,我一直用着,即使后来旧了,没了弹性,也舍不得扔。
十年一晃就过去了。好像很快,又好像捱过了无数个轮回的冬夏。
江曜长大了,比我高,肩膀也宽了。不再是那个需要我护着的小豆丁。他聪明,认字快,看什么都一遍记住。他去网吧给人当网管,偷偷学东西,眼睛里的光不再是濒死的挣扎,而是烧着一把野火。
他说:“哥,我们不能一辈子这样。”
他说:“哥,我要让你过好日子,住大房子,冬天有暖气,天天吃肉包子。”
他说:“哥,你信我。”
我信的。我一直信他。
他开始早出晚归,身上有时带着伤,问他就说摔的。钱渐渐多起来,能租个不透风的小单间,能吃上肉了。我很高兴,又隐隐害怕。他说是正经工作,帮人跑跑腿,收收账。
那天晚上,他没回来。
我找遍了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最后在郊外一个废弃工地找到他。他躺在水泥碎块中间,像个破掉的口袋,血浸透了衣服,暗红的一片。脸上没一块好肉,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活着。
我的腿一下就软了,跪在地上,爬过去,手抖得不敢碰他。
“阿曜……阿曜……”我喊他,声音像破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