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叫栩栩,这名字是爹爹取的。他总说我幼时坐在书房窗下,手里攥着半块桂花糕,笑起来眼尾弯成月牙,“栩栩然若生,像幅会动的小画儿”。可永熙十三年的冬,那场烧红了半边天的大火,把我所有的笑都烧没了。

那天我本该在祖母的别院学绣花,却因为惦念爹爹新得的那卷《兰亭序》,执意提前回了御史府。刚走到巷口,就听见兵刃碰撞的脆响,还有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大人是忠臣!你们不能冤枉他!” 我吓得缩在墙角的枯草堆里,看着穿黑甲的兵卒踹开朱红大门,将爹爹从书房里拖出来 —— 他平日里总梳得整齐的发髻散了,官袍上沾着墨汁与血迹,却仍直着脊梁喊:“臣乃朝廷御史,绝无通敌之罪!”

不知过了多久,哭喊声渐渐弱了。我趴在雪地里,冻得指尖发麻,却不敢动分毫。直到月亮升到中天,兵卒们举着火把离开,我才敢爬起来,踩着没过脚踝的雪往府里跑。庭院里一片狼藉,琴被劈成两半,书架倒在地上,爹爹常用来教我写字的狼毫笔,浸在一滩暗红的血里。

“栩栩,快躲起来!” 母亲的声音突然从假山后传来,她浑身是伤,却死死攥着一个锦盒,“这里有你爹爹的奏疏底稿,还有徐家的传家宝,你带着它,往城外跑,去找你外祖父的旧部……” 她的话没说完,就有兵卒折返,母亲猛地将我推进修身堂后的枯洞,自己却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嘴里喊着 “别过来!”

枯洞里又冷又黑,我抱着锦盒,听着外面母亲的惨叫,牙齿不停打颤。锦盒里的玉佩硌着掌心,那是块暖玉,刻着 “徐” 字,爹爹说这是徐家列祖列宗传下来的,能保平安。可此刻,它连母亲都保不住。

不知躲了多久,洞外的风雪声越来越大。我怕母亲的尸体冻着,更怕爹爹的冤屈永远沉底,咬着牙爬出枯洞。雪已经积了两寸厚,我不敢走正门,从后墙的狗洞钻出去,身上只穿了件素色襦裙,连件御寒的披风都没有。

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我吓得躲进路边的破庙里,庙里堆满了干草,却挡不住刺骨的寒风。破庙的门是坏的,风灌进来,吹得干草沙沙响。我缩在角落,把锦盒紧紧抱在怀里,忽然听见外面有流民说话的声音:“听说了吗?御史府满门抄斩,说是通敌叛国呢!”“徐御史可是个好官啊,去年赈灾还亲自去了灾区……”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却不敢哭出声。就在这时,一个满脸冻疮的流民闯进来,看见我怀里的锦盒,眼睛一下子亮了:“这小娘子看着像是有钱人家的,把盒子给我!” 他扑过来抢,我死死护着锦盒,指甲抠进他的胳膊。流民恼了,抬手就要打我,幸好远处传来巡逻士兵的吆喝声,他才骂骂咧咧地跑了。

我瘫在干草上,浑身是汗,却觉得更冷了。天边渐渐泛白,我知道不能再等,咬着牙站起来,朝着城外的方向走。路上没有吃的,只能抓几把雪塞进嘴里,渴是解了,肚子却饿得咕咕叫。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脚下一软,就倒在了雪地里。

朦胧中,我好像看到一队人马朝我走来,为首的人穿着玄色锦袍,腰间系着玉带,身姿挺拔如松。他的脸隐在风雪里,看不真切,只觉得那周身的气场,冷得像这寒冬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