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裂隙的回响
市博物馆的灯光在深夜格外清冷,像一层薄薄的银霜,覆在修复室内一排排沉默的文物上。我指尖戴着特制的棉质手套,正用一根比发丝还细的针笔,蘸取微量矿物颜料,为一尊商代青铜爵腹部繁复的云雷纹做最后的补色。空气里只有精密恒温恒湿系统低沉的嗡鸣和我自己轻不可闻的呼吸声。
我享受这份极致的寂静。相比于与人打交道时那些需要小心揣摩的微妙情绪和可能出现的误解,这些跨越千年的器物更让我感到安心。它们的故事藏在斑驳的锈迹、断裂的缺口和温润的包浆里,它们沉默,却从不欺瞒。我的指尖能读懂它们的语言——每一次打磨,每一次填补,都是我与历史的对话。
只是偶尔,在这样万籁俱寂的深夜,当窗外城市的霓虹都黯淡下去,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感会悄然漫上我的心头,像氤氲的夜雾,冰凉而潮湿,渗入我的骨髓。我会在完成一个精细步骤后抬起头,望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身影显得如此单薄,仿佛随时会融化在这无边的寂静里。
“小苏,还没走?”修复部主任老张推门进来,他手里捧着一个特制的惰性气体密封箱,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这里的宁静。“正好,有个紧急任务,你看看这个。”
我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接过那个略显沉重的箱子,小心地把它放在铺着黑色绒垫的工作台上。我打开卡扣,箱内软垫上静静躺着半枚玉佩。这枚玉佩的玉质是上好的和田青玉,但破损严重,布满了深褐与暗红的沁色,断裂处参差不齐,仿佛在诉说某种惨烈的终结。尽管如此,我依旧能看出它不凡的形制——一条夔龙盘绕,龙首微昂,形态古拙而充满力量。
“这是刚出土的,来自战国楚墓,就是前段时间引起轰动的那个‘将军冢’主墓室。”老张语气凝重,他指着玉佩说,“墓主推测是个叫‘凌苍’的将军,他年纪轻轻就战死了。这玉佩是他的贴身之物,意义重大。修复难度很大,沁色深,断裂面复杂,时间也紧,下个月专题展要展出它。馆里讨论过了,决定交给你来做。”
“凌苍……”我无声地重复着这个带着古意的名字,指尖隔着薄薄的手套膜,轻轻拂过玉佩冰冷粗糙的表面。一瞬间,我仿佛感到一丝极微弱的、如同心弦拨动般的悸动,那悸动很轻,很快就消失了,让我疑心只是自己的错觉。“我会尽力的,主任。”我听见自己这样回答,声音在空旷的室内显得有些飘。
老张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和截止期,便留下箱子离开了。修复室里重归寂静,甚至比之前更静,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那半枚破碎的古玉吸走了。我戴上高倍放大镜灯,调整好光线角度,开始进行初步清理。这玉佩的玉质比我想象的要好,沁色虽深,却更添古韵与神秘。我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用超声波清洗仪极其轻柔地去除表面的顽固污垢,每一个动作都极尽轻柔,仿佛在触摸一个易碎的梦。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修复工作进行到最关键的一步——金缮。我调制好特制的、掺了金粉的天然大漆,这漆的色泽很沉稳。我用一根细如毫毛的玉雕针,蘸取微量金缮胶,屏住呼吸,一点点填补那道最深、最狰狞的裂隙。这是一个需要极大耐心和定力的过程,要求心手合一。当最后一滴金缮胶完美融入裂隙,一道流畅的金线在夔龙纹身上延展开来时,我刚松了一口气,却猛地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眼前骤然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