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正要把车钥匙递过来，目光随意地扫过我的脸。
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
那双被酒精浸泡的眼睛眯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他往前凑了凑，几乎把脸贴到我的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心脏莫名一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他脸上那种混杂着轻蔑和探究的表情，让我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
突然，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夸张刺耳的大笑，笑得浑身肥肉都在颤抖。
“哈哈哈！我操！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
他指着我的鼻子，口水几乎喷到我脸上，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和恶意而拔尖走调：
“林——经理？！林大经理？！是不是你？！哎哟喂，真是您啊！”
我的血液，仿佛瞬间被这北京的寒夜冻住了。四肢百骸都透出冰冷的僵硬。
这张脸……
尽管被酒色财气浸泡得浮肿变形，额头上添了皱纹，下巴堆叠了赘肉……但我还是认出来了。
赵志强。
十年前，在我还坐在宽敞明亮的独立办公室里，手下管着几十号人的时候，他是我部门里最吊儿郎当、最偷奸耍滑的那个。报表做得一塌糊涂，迟到早退是家常便饭，说他几句，还能嬉皮笑脸地顶嘴。最后一次，他搞砸了一个重要客户的订单，还试图把责任推给同事，我当着全部门的面，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最后扔给他一句：
“公司不养废物！要么自己滚蛋，要么等人事通知！”
他当时看我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没想到。
十年后。
在这里。
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飙出来了，使劲搂着旁边那个莫名其妙的小姑娘：“宝贝儿，快看！快看看！这位！这位可是当年牛逼哄哄的林枫林总！叱咤风云的人物啊！手底下管着百十来号人呢！嘿！现在居然干上代驾了？！哈哈哈！这世道可真他妈有意思！”
那女孩配合地发出咯咯的笑声，眼神里满是看猴戏的新奇和鄙夷。
寒风刮过，像一个个无形的耳光，抽在我的脸上。我能感觉到周围零星几个等客的司机和路人投来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看热闹的。
血液轰隆隆地往头顶冲，耳根烫得厉害，耻辱感像藤蔓一样勒紧了我的喉咙，几乎让我窒息。指甲深深掐进冻僵的掌心，刺痛感让我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不能动怒。不能惹事。这一单的代驾费，是蕊蕊几天的药钱。
我极力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情绪，试图忽略他那张令人作呕的嘴脸，重新低下头，让声音尽可能平稳无波：
“先生，您认错人了。需要代驾吗？”
“认错人？”赵志强止住笑，猛地凑近，嘴里喷出的恶臭酒气几乎熏得我睁不开眼。他伸出粗短的手指，用力地、侮辱性地拍打着我的脸颊。
啪。啪。
不疼。但那种轻蔑的触碰，比刀割还让人难受。
“林枫，化成灰我都认得你！”他狞笑着，唾沫星子飞溅，“怎么？当年不是牛逼吗？不是说我这种废物不配活着，不配留在公司吗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