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天我们走了很远的路,从东街的灯笼铺,到西街的石桥。灯笼铺的老板正扎新的宫灯,红绸子飘得热闹,竹架上还挂着几盏没完工的兔子灯,耳朵耷拉着,憨态可掬。老板见我们路过,手里的竹篾都没放下,笑着问:“小伙子,不给姑娘买盏灯?我这兔子灯,夜里点上,亮得很,还不烫手。”我刚想开口说“买”,阿芸就拉了拉我的袖子,小声说“不用,家里有灯”,脸却红到了耳根,连耳尖都透着粉。我只好朝老板笑了笑,说下次再来,老板也不介意,挥挥手让我们接着走。

走到西街的石桥时,天已经擦黑了。石桥下的河水泛着秋光,映着天边的晚霞,像撒了把碎金,随着水波轻轻晃。有鱼偶尔跃出水面,溅起细碎的浪,惊得岸边的芦苇轻轻晃,发出沙沙的声。月亮升了起来,是浅黄的月牙,挂在远处的树梢上,银晃晃的光洒在地上,我们的影子叠在一块儿,被月光拉得长长的,像要缠到天上去。她走得慢,我便放慢脚步,偶尔有晚归的人骑着自行车经过,叮铃铃的铃声划过夜空,倒让这夜更显安静,连风吹过芦苇的声都听得格外清楚。

走到她住的弄堂口,门灯已经亮了,昏黄的光映着青砖墙,暖融融的。弄堂里飘来别家做饭的香味,有红烧肉的香,还有米饭的甜。“先生,我进去了。”她站在灯影里,鬓边的银簪闪着光,眼里带着点不舍。我点点头,却没动,脚像被钉在了地上。她又说:“先生也早点回,夜里凉,路上小心。”我还是没动,只看着她,心里像装了满院的槐花,又甜又胀,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她忽然笑了,转身跑进弄堂,跑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朝我挥挥手:“先生,明天见。”声音软乎乎的,飘在风里,绕着我的心尖转了好几圈。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影子消失在弄堂深处,才转身往回走。秋风卷着槐叶落在肩头,心里却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太阳。我想,日子大抵会就这么过下去吧——春天一起看巷口的桃花开,粉粉的一片,落在肩头像胭脂;夏天一起在槐树下捡槐花,把捡来的槐花晒成干,留着冬天泡水喝;秋天一起去石桥上看晚霞,看月亮慢慢升起来;冬天一起围着火炉吃烤红薯,红薯的甜香飘满屋子。等攒够了钱,就租间带小院的房子,在院里种棵槐树,再养只猫,猫趴在槐树下晒太阳,我们坐在院里看书,多好。

可日子偏不遂人愿。腊月里的一天,天阴得厉害,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卷着地上的碎雪,打在窗纸上沙沙响,听得人心烦。我刚从学校下课回来,手里还攥着学生送的糖糕,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自己做的,裹着层芝麻,还带着点热乎气——她说先生讲课辛苦,给先生补补。刚推开租屋的门,就看见个穿藏青棉袍的老人坐在屋里的木凳上,面前放着杯没喝的粗茶,水汽早就散了,杯底沉着几片茶叶,像蔫了的草。阿芸站在一旁,头垂得低低的,布衫的衣角都在抖,鬓边的银簪不见了,头发用根素色的头绳扎着,显得格外单薄,像株被风吹得快倒的芦苇。

那是阿芸的父亲,面色严肃得像块寒冰,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冷意,连说话时的呼吸都像带着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