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门虽开了,那股子无形的压抑却并未散去,反而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裹挟着每一个人。陛下的赏赐堆满了库房,夜间的“恩宠”也依旧不定期地降临,带着暴戾的温柔和事后的冰冷。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又分明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变质、腐烂。
沈青黛依旧那副模样,对堆积的赏赐不甚上心,对皇帝的来去也反应平淡。她多数时候待在殿内,看书,摆弄棋子,或是望着窗外那几株始终半死不活的枯树出神。
璎珞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娘娘似乎比禁足时更沉默了些,偶尔看向宫人的眼神,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让她脊背发凉。
这日,小厨房照例送来了午膳。菜式比禁足时精致了不少,虽仍不及往日,却也看得出内务府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克扣。
摆好膳,璎珞照例先试了毒——这是宫中的规矩,更是长春宫如今必不可少的谨慎。
银针逐一试过,无恙。
璎珞稍稍安心,正准备伺候主子用膳,目光却无意间扫过那盅炖得奶白的鲫鱼汤。汤面上飘着几粒鲜红的枸杞,看着诱人。
她忽然想起,前两日似乎听小太监嘀咕过,说是御膳房采买的一批枸杞,好像有些受潮……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汤勺,舀起一点汤,吹了吹,小心地送入口中。
味道鲜美,并无异样。
她松了口气,暗笑自己多心。正要放下汤勺,舌尖却猛地尝到一丝极淡、极古怪的涩味,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那涩味并非食材不新鲜应有的霉味,反而……带着点说不出的药气。
璎珞的心猛地一跳!脸色唰地白了!
她猛地转头看向那盅鱼汤,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怎么了?”沈青黛察觉她的异样,放下书卷,看了过来。
“娘娘……”璎珞声音发颤,指着那盅汤,“这汤……这汤味道不对!奴婢尝着……有、有点怪……”
沈青黛眼神瞬间凝住。她起身走到膳桌前,端起那盅鱼汤,凑近鼻尖,仔细闻了闻。
除了鱼鲜和枸杞的甜香,似乎并无其他气味。
但她相信璎珞。这丫头跟了她十年,舌头最是灵敏不过。
“别声张。”沈青黛放下汤盅,脸色冷了下去,“去,悄悄把今日经手膳食的所有人,都给本宫叫到偏殿来。一个都不许漏。”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威严。
璎珞强压下心惊,连忙点头,快步出去。
很快,小厨房的厨娘、帮厨太监、以及负责传送膳食的两个小宫女,全都战战兢兢地跪在了偏殿冰冷的地砖上,不明所以,却感到了大祸临头的恐惧。
沈青黛坐在上首,目光逐一扫过底下瑟瑟发抖的几人,并不说话。
殿内静得可怕,只能听到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今日这盅鲫鱼汤,是谁炖的?”
一个胖乎乎的厨娘猛地一抖,磕头如捣蒜:“是……是奴婢炖的!娘娘明鉴!奴婢一切都是按规矩来的,绝不敢怠慢啊!”
“枸杞是谁放的?”沈青黛又问。
厨娘愣了一下,忙道:“是……是奴婢放的!就是从御膳房领来的那份……”
“领来后,可经了别人的手?存放之处,可有异常?”
厨娘努力回想,脸色煞白,摇头:“没……没有啊……领回来就放在小厨房的料柜里,那柜子钥匙只有奴才和管事太监有……”
负责采买的小太监也吓得连连磕头:“娘娘明察!奴才去御膳房领料,都是按份例领的,领的时候也查过,那枸杞看着是好的,用油纸包着,封得好好的……”
沈青黛静静听着,指尖在椅背上轻轻敲击。
不是小厨房的人?那就是在御膳房,或者……运送的路上出了问题。
“今日送膳的路上,可有什么异常?”她看向那两个负责传送的小宫女。
两个小宫女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其中一个年纪稍小的,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哆哆嗦嗦道:“回……回娘娘……路上……路上遇到了芸妃娘娘宫里的姐姐……她……她夸咱们的汤炖得香,还……还掀开盖子看了一眼……”
芸妃!
璎珞猛地抬头,看向沈青黛,眼中满是惊骇。
沈青黛眼底瞬间结冰。
她想起前几日芸妃那突如其来的探望,那食盒,那看似善意的提醒,那枚藏在夹层里的毒药……
好一个芸妃!好一个一石二鸟!既撇清了自己,又将嫌疑引向别处!
“都起来吧。”沈青黛挥挥手,语气听不出喜怒,“今日之事,若有人敢泄露半句,本宫拔了他的舌头。都下去。”
几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殿内只剩沈青黛和璎珞。
“娘娘!果然是她们!她们竟敢……”璎珞又气又怕,声音哽咽。
“下毒?”沈青黛冷笑一声,眼底寒光凛冽,“看来是本宫禁足这些日子,让有些人忘了,长春宫的门为什么能重新打开。”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璎珞。”
“奴婢在!”
“去查。查御膳房那份枸杞的来历,经手的所有人。查芸妃宫里那个‘夸汤香’的宫女。还有……”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留意坤宁宫那边的动静。皇后近日,太安静了。”
“是!”璎珞咬牙应下,眼中闪过狠色。
沈青黛负手而立,背影挺直,如同冬日里一枝带血的寒梅。
她原本还想再等等,等一个更好的时机。
但现在看来,有些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找死了。
既然她们把刀递到了她手上,她若不接,岂不是辜负了这番“好意”?
夜色渐浓,寒意刺骨。
一场无声的杀戮,已在暗处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