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放出的风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并未立刻激起滔天巨浪,却在某些人心中掀起了难以平复的惊涛。
芸妃宫中,往日那份刻意维持的温婉平静被彻底打破。
春杏自那日“偶然”偷听到那两个小宫女的窃窃私语后,就如同惊弓之鸟,整日心神不宁,做事频频出错。她越想越怕,贵妃娘娘竟然已经在查了!还查到了些眉目!若是查到自己头上……她不敢想象后果。
煎熬了两日,她终于忍不住,在一个深夜,偷偷求见了芸妃。
芸妃本就因沈青黛解除禁足且圣宠依旧而心绪不宁,听到春杏带着哭腔的回禀,脸色瞬间煞白,手里的茶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她真的在查?”芸妃声音发颤,指尖冰凉。
“千真万确!奴婢亲耳听到的!还说……还说要不日禀报陛下……”春杏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娘娘!您要救救奴婢啊!奴婢都是按您的吩咐……”
“闭嘴!”芸妃厉声打断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惊恐和怨毒。
沈青黛!她竟然动作这么快!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若真让她查到春杏,顺藤摸瓜……自己绝对脱不了干系!皇后那边……皇后绝对不会保她,只会把她推出去当替死鬼!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芸妃,她猛地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她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色。
既然沈青黛已经起了疑心,查到了春杏这条线……那就在她禀明陛下之前,彻底断了这条线!
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
“春杏,”她停下脚步,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柔和,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你跟着本宫多久了?”
春杏茫然抬头,看到芸妃眼中那从未见过的疯狂杀意,吓得魂飞魄散:“娘……娘娘……”
“本宫会保你家人后半生衣食无忧。”芸妃慢慢走近她,从妆匣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塞进春杏颤抖的手里,“你是个忠心的好奴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不牵连家人,嗯?”
春杏看着那瓷瓶,如同看着择人而噬的毒蛇,脸色死白,眼泪汹涌而出,却不敢反抗,最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重重磕了一个头:“奴……奴婢……谢娘娘恩典……”
当夜,芸妃宫中一个名叫春杏的二等宫女,“意外”失足跌入后院井中,香消玉殒。管事嬷嬷以“小宫女夜间行走不慎”为由,草草处理了后事,未掀起任何波澜。
消息传到长春宫时,沈青黛正在用早膳。
璎珞低声禀报完,脸上带着一丝快意:“娘娘,芸妃果然沉不住气了!这下死无对证,看她还能如何!”
沈青黛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燕窝粥,语气平淡:“死了一个宫女,对她来说,不过碾死一只蚂蚁。”
她放下勺子,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坤宁宫那边,有什么动静?”
“皇后娘娘似乎对芸妃宫里的‘意外’毫不在意,昨日还召了乐坊的人去唱曲呢。”璎珞回道,随即又压低声音,“不过,咱们的人发现,皇后宫里那个心腹老嬷嬷,昨日傍晚又悄悄去了一趟太医院,这次取的……是一些安神静心的药材,但其中混了两味药性相冲的东西,若是长期服用,会慢慢损伤心脉!”
沈青黛眼神一凛。
皇后……她果然没闲着。一边看着芸妃自乱阵脚处理麻烦,一边还在继续她那“病逝”的计划。这次又是想对谁下手?还是那些药材,本就是为她自己准备的?
她沉吟片刻,忽然问道:“陛下今日翻了谁的牌子?”
璎珞愣了一下,忙道:“今日……是祥嫔。”
沈青黛唇角弯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去,把芸妃处死宫女灭口,以及皇后心腹嬷嬷太医院取药的消息,‘不经意’地,透给祥嫔宫里的人。说得模糊些,只提芸妃宫中异常,和太医院那两味相冲的药材即可。”
璎珞瞬间明白了主子的意图——祥嫔是宫里出了名的包打听,性子浮夸,藏不住话,且因陛下偶尔的宠幸,近来颇有些得意忘形。消息到了她那里,很快就会变成“听说芸妃杀了人!”“皇后娘娘好像得了怪病”之类的流言,飞快地扩散出去。
“娘娘英明!奴婢这就去办!”璎珞兴奋道。
流言是这深宫最快的刀子,杀人不见血。
果然,不过半日功夫,各种揣测和闲话就像风一样刮遍了各个角落。
有说芸妃表面吃斋念佛,实则心狠手辣,宫里经常莫名其妙死宫人的。
有说皇后娘娘凤体违和,怕是得了什么不好说的疑难杂症,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
甚至隐隐的,有人将两件事联系起来,猜测是不是皇后娘娘病中糊涂,做了什么事被芸妃拿住把柄,芸妃才不得不灭口?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搅得六宫人心浮动。
乾清宫。
周霆衍批阅奏折的朱笔再次顿住。
常禄跪在下首,低声禀报着宫中最新流传的闲言碎语。
“……大抵便是这些。源头模糊,查不清最先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但说得有鼻子有眼……”常禄小心翼翼觑着陛下的脸色。
周霆衍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芸妃?杀人灭口?皇后?怪病?
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皇觉寺那场火,那块墨,以及之前皇后对沈青黛的种种针对。
还有太后那句意有所指的“一石二鸟”。
这一切,难道都是皇后在背后操纵?芸妃只是马前卒?如今事情有败露的风险,便开始互相灭口、撇清关系?
那沈青黛呢?她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这些流言,是不是她放出来的?
一股强烈的被蒙蔽、被戏弄的怒火涌上心头。他发现自己像个瞎子一样,被这群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查!”他猛地将朱笔掷在案上,墨汁溅染了奏折,“给朕彻查!芸妃宫里那个宫女怎么死的!皇后到底生了什么病!太医院谁给她看的诊!朕要知道真相!”
“是!是!”常禄吓得连连磕头,慌忙退下。
周霆衍胸口剧烈起伏,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烦躁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阴沉的天色。
他忽然很想见到沈青黛。
想看看她此刻是什么表情。是想冷笑,还是觉得可悲?
抑或……这一切根本就是她精心策划的反击?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害怕知道答案。
……
流言也毫无意外地传到了寿康宫。
太后听着老嬷嬷的回禀,拨动佛珠的手指停了下来。
“狗咬狗,一嘴毛。”她淡淡评价了一句,脸上没什么表情,“皇帝呢?什么反应?”
“陛下似乎动了真怒,下令严查了。”
太后沉默片刻,缓缓道:“也好。让他自己去看看,他护着的、他信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这后宫,是该好好清一清了。”
她闭上眼,语气带着一丝疲惫的冷漠:“咱们只管看着。看看最后,谁能笑到最后。”
风越来越大了,吹得窗棂呜呜作响,如同冤魂哀泣。
芸妃缩在自己宫中,听着外面隐约的流言风声,吓得日夜难安,草木皆兵。
皇后在坤宁宫摔了东西,怒斥宫人无能,连流言都遏制不住。
而沈青黛,依旧待在长春宫里,安静地翻着书页,仿佛外界所有的风波都与她无关。
只有微微扬起的唇角,泄露出一丝冰冷的、一切尽在掌握的嘲讽。
蛇已受惊,互相撕咬。
这局棋,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