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震怒瞬间劈开了后宫看似平静的假象。
常禄亲自带着慎刑司的人,以雷霆之势直往芸妃所居的缀霞宫。没有通传,没有预兆,宫门被粗暴推开时,芸妃正对着一尊白玉观音像诵经,指尖的佛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散落一地。
她脸色惨白如纸,看着面无表情的常禄和那些眼神冰冷的太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芸妃娘娘,”常禄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宫廷特有的冷漠,“陛下口谕,问询宫女春杏落井一事,请您移步慎刑司问话。”
不是“请”,是押解。两个膀大腰圆的太监已然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她。
“放肆,本宫……本宫如今还是陛下的芸妃!你们敢……”芸妃试图挣扎,声音尖利却发虚。
常禄眼皮都未抬:“娘娘,陛下还在等着回话,请您不要让奴才们难做。”
缀霞宫的宫人跪了一地,瑟瑟发抖,无人敢抬头。芸妃像一朵被骤然摧折的娇花,被半拖半架地带离了她的宫殿,发髻散乱,珠钗斜坠,一路上引来无数惊惧窥探的目光。
慎刑司的偏殿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和陈旧灰尘的味道。
周霆衍并未亲自前来,但谁都知道,他此刻必然在某个地方,等着这里的回音。
审问并未动用大刑,但慎刑司掌事太监那双看透人心的眼睛和慢条斯理的问话,比刑具更让人胆寒。
一开始,芸妃还强自镇定,咬定春杏是意外落井,涕泪俱下地诉说自己如何悲痛,如何严惩了看守不力的宫人。
直到掌事太监轻轻放下一样东西——那是从春杏紧攥的手心里抠出来的一小块碎瓷片,与她宫中惯用的一套甜白瓷茶具质地一模一样。
以及,有人证言,春杏落井前最后一个见的,就是她。
芸妃的防线开始崩溃。
“……是本宫管教不严……那贱婢偷了本宫的首饰,本宫只是训斥了她几句,谁知她竟想不开……”她语无伦次地改口,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掌事太监静静听着,并不打断,直到她说完,才慢悠悠地问:“哦?偷了首饰?偷了何物?赃物何在?可有旁人见证?”
芸妃噎住,眼神慌乱地闪烁:“是……是一支玉簪……她藏起来了……对,藏起来了,没找到……”
“娘娘,”掌事太监的声音陡然转冷,“陛下要听的是实话。您若执意如此,奴才只好请旨,彻查缀霞宫所有宫人,一一过堂,总能问出点什么。或者……让奴才去问问皇后娘娘,近日可曾赏赐过您什么特别的……药材?”
“药材”二字,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进端妃最恐惧的地方!
她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仿佛看到了比慎刑司刑具更可怕的东西。
是皇后!一定是皇后!陛下查到了皇后取药的事!皇后要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她头上!
不行!她不能一个人死!
强烈的求生欲和怨恨瞬间冲垮了理智。
“我说!我说!”她猛地扑倒在地,声音凄厉,带着哭腔和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是皇后!是皇后娘娘逼我的!她让我找机会给长春宫下药!那毒药也是她让老嬷嬷给我的!春杏……春杏是她让我灭口的!她说只要我做了,就保我家族平安,否则……否则就要我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将皇后的谋划、如何利用她、如何威逼利诱,如同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全说了出来,只隐去了自己那份主动的恶毒和贪念。
殿内记录供词的小太监笔走龙蛇,额角渗出汗珠。
常禄站在暗处,面无表情地听着,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了然。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递到了乾清宫。
周霆衍看着那纸墨迹未干的供词,上面白纸黑字写着皇后的罪行,他的脸色铁青,捏着供词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果然是她!
纵火、下毒、灭口……一桩桩,一件件,恶毒至此!
他胸口剧烈起伏,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和暴怒几乎要冲破胸腔。这就是他的一国之后?这就是母族为他精心挑选的、母仪天下的女人?
“陛下……”常禄低声请示,“是否立刻传召皇后……”
周霆衍猛地将供词拍在桌上,发出巨响。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骇人的风暴,却又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冰冷的疲惫和决断。
“芸妃李氏,心肠歹毒,谋害妃嫔,戕害宫人,构陷中宫,”他一字一句,声音冷得掉冰渣,“削去封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非死不得出!”
常禄心头一凛。陛下这是……保了皇后?只处置了芸妃?
“那皇后娘娘那边……”
“封锁缀霞宫所有消息。芸妃供词,不得外传。”周霆衍语气森寒,“传朕口谕给皇后,凤体违和,宜静心休养,无事不必出坤宁宫。”
软禁。
常禄立刻明白了。陛下暂时不动皇后,是为了前朝安稳,为了太后颜面,也是为了……不再将事情扩大化,牵连出更多不堪。
“那……长春宫那边?”常禄小心问道。
周霆衍沉默了片刻,揉着刺痛的额角:“贵妃受惊了,赏……赏西域进贡的安神香,锦缎十匹。”
又是赏赐。
常禄低头:“嗻。”
……
冷宫的旨意和赏赐长春宫的旨意几乎同时传出。
六宫再次震动。
芸妃竟落得如此下场!而皇后只是“静养”?
消息传到长春宫时,沈青黛正对着一局棋,闻言,只是极轻地笑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陛下果然……圣明。”她落下一子,语气平淡。
璎珞却气得眼圈发红:“娘娘!陛下这分明是偏袒皇后!芸妃都招了!凭什么……”
“凭她是皇后。”沈青黛打断她,眼神冰冷,“陛下需要中宫安稳,需要给太后和承恩公府交代。一个芸妃,足够平息这场风波了。”
她早就料到会如此。周霆衍的权衡和妥协,从未让她“失望”。
“那咱们就这么算了?”璎珞不甘道。
“算了?”沈青黛抬眸,眼底掠过一丝妖异的冷光,“好戏,才刚刚开始。”
芸妃倒了,皇后被软禁。
下一个,会是谁?
她拿起一枚棋子,在指尖慢慢摩挲。
这盘棋,远未到终局。
窗外,寒风呼啸,卷着枯叶,发出凄厉的呜咽。
深冬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