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覆盖了整个紫禁城。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一夜之间将朱墙碧瓦染成素白,也暂时掩去了宫道上的污秽和血腥。
酷寒随之而至,各宫都紧闭门户,地龙烧得滚烫。
长春宫却在这极寒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夜已深,雪仍未停。守门的太监冻得跺脚,忽见宫道尽头,一盏孤灯在风雪中摇曳,艰难地朝着这边移动。
近了些,才看清是两个小太监搀扶着一个身影蹒跚前行。那人穿着单薄的旧宫装,浑身落满积雪,几乎冻僵,发髻散乱,面容被冻得青紫,唯有一双眼睛,在看到长春宫宫门时,骤然爆发出骇人的亮光,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开门……开门!我要见贵妃娘娘!!”那妇人声音嘶哑破裂,不顾一切地扑到宫门上,用冻得红肿的手拼命拍打着厚重的宫门。
守门太监吓了一跳,厉声呵斥:“哪里来的疯婆子!惊扰了娘娘凤驾,你有几个脑袋!滚开!”
“让我见娘娘!我有要紧事禀报!关乎娘娘性命!!”那妇人状若疯癫,力大无穷,竟一时推搡不开。
吵闹声惊动了里面的璎珞。她皱着眉出来查看,待看清那妇人依稀熟悉的轮廓时,瞳孔猛地一缩!
“张嬷嬷?!”她失声惊呼,急忙下令,“快开门!”
宫门打开,那妇人——正是昔日因“冲撞”而被贬浣衣局的张嬷嬷,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直接跪倒在雪地里,冻得牙关咯咯作响,话都说不连贯:“璎珞姑娘……求、求见娘娘……天、天大的事……”
璎珞心头狂跳,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和另一个太监将她架起,几乎是拖着她快步走向温暖的殿内。
沈青黛尚未安寝,正拥着狐裘在灯下看书,听得外面动静,刚抬起头,便见璎珞带着一个雪人似的、狼狈不堪的老妇闯了进来。
那老妇一见到她,如同见了救命的菩萨,挣脱开搀扶,扑倒在地,咚咚地磕头,泣不成声:“娘娘!娘娘救命!救命啊娘娘!”
沈青黛目光一凝,放下书卷:“张嬷嬷?你这是……”
“娘娘!老奴有罪!老奴当年鬼迷心窍,受了皇后……受了那毒妇的威逼利诱,做了对不起您的事啊!”张嬷嬷抬起涕泪交加的脸,冻得发紫的嘴唇哆嗦着,“可如今……如今她们要杀老奴灭口!求娘娘看在老奴伺候过您一场的份上,救老奴一命!老奴什么都告诉您!”
沈青黛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她猛地坐直身体:“璎珞,守住门口,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璎珞心头骇然,立刻退到殿外,将门紧紧关上,亲自守着。
殿内,炭盆烧得正旺,温暖如春,却驱不散张嬷嬷从骨子里透出的寒冷和恐惧。
她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却又无比清晰地,说出了那个被掩埋了多年的、血淋淋的真相。
“……当年……当年老将军并非战败殉国……是、是皇后母族承恩公……勾结敌国,泄露军情……致使老将军深陷重围……他们还……还伪造了通敌书信,藏在将军府邸……”
沈青黛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狐裘,指节泛白,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有一双眼睛,黑得吓人,死死盯着张嬷嬷。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剧烈的颤抖。
“是真的!娘娘!千真万确!”张嬷嬷哭喊着,“当年皇后还未出嫁,承恩公府为了让女儿日后能登上后位,不惜……不惜铲除手握重兵的沈家!他们买通了将军府的一个副将,做了那些脏事!事后……事后为了灭口,又将那副将一家……满门灭口……”
“老奴……老奴当时是夫人身边的梳头嬷嬷,偶然听到了他们密谋的片段……被他们发现……他们以老奴全家性命相胁,逼老奴……逼老奴在夫人的安神茶里,下了长期损害心脉的药……让夫人‘病逝’……这样……就再无人会追查老将军的事了……”
沈青黛猛地站起身,身体晃了一下,扶住了身旁的案几才勉强站稳。
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父亲……母亲……
不是战死……不是病故……
是陷害!是谋杀!
滔天的恨意和巨大的悲痛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冷静和伪装!她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
“……为什么……现在才说……”她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张嬷嬷哭得瘫软在地:“老奴怕啊……娘娘!承恩公府势大……皇后又……老奴一家老小的命都捏在他们手里……老奴不敢说……一个字都不敢露啊……”
“那如今又为何敢了?!”沈青黛厉声问,眼中是毁灭一切的疯狂。
“因为……因为芸妃死了!”张嬷嬷抬起头,眼中满是绝望的恐惧,“芸妃不过是帮皇后做了些小事,就被灭口了!老奴……老奴知道他们那么多秘密!他们绝不会放过老奴的!老奴躲不下去了……求娘娘……求娘娘给老奴一条活路!老奴愿作证!愿指认他们!”
她砰砰地磕头,额头上很快见了血痕。
沈青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被冰封。
许久,她才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那毁天灭地的浪潮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死寂。
比殿外的风雪更冷。
她慢慢走回座位,坐下,声音平静得可怕:“璎珞。”
璎珞立刻推门进来,看到主子的脸色,心头一颤:“娘娘……”
“带张嬷嬷下去,找个隐秘处安置,给她治伤,换身干净衣裳,弄些热食。”沈青黛吩咐,语气没有任何起伏,“看好她,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接近,也不许她踏出一步。”
“是!”璎珞强压震惊,连忙招呼心腹太监将几乎虚脱的张嬷嬷扶了下去。
殿门再次合拢。
沈青黛独自坐在灯下,背影挺直,却像是承受着千钧之重。
狐裘从肩头滑落,她也毫无知觉。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父亲一生忠君爱国,马革裹尸,却背负着叛国的污名!母亲温柔贤淑,却被人慢性毒杀!
而仇人,高高在上,享受着泼天的富贵和尊荣!
周霆衍……他知不知道?他当年……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疯狂冲撞,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裂。
她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案几上!
实木的案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的手背瞬间红肿起来,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只有恨。
蚀骨焚心的恨。
窗外,风雪更急了,疯狂地拍打着窗棂,如同无数冤魂在咆哮。
沈青黛缓缓抬起头,看向镜中自己那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
眼底,却已是一片猩红的、不死不休的杀意。
皇后。
承恩公府。
还有……那些所有参与其中的人。
一个,都别想跑。
这场雪,该被血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