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殿内的炭火噼啪作响,暖意融融,却驱不散沈青黛周身散发出的、冰封般的死寂。她维持着那个端坐的姿势,许久未动,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内心滔天的巨浪。

父亲被万箭穿心、马革裹尸却背负叛名的惨烈;母亲日渐憔悴、咳血而亡的悲痛;家族顷刻倾覆、门楣蒙尘的屈辱……那些被她强行压抑、用无数个日夜才勉强封存的惨痛记忆,此刻被张嬷嬷的话语尽数撕裂,鲜血淋漓地摊开在她眼前。

恨。

蚀骨焚心的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了她每一寸骨骼,每一丝血肉。

她缓缓抬起眼,看向镜中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眼底不再是平日里的慵懒媚意或冰冷嘲弄,而是一片近乎疯狂的、猩红的杀意。

皇后。承恩公府。

还有……周霆衍。

他知不知道?他当年,在这桩泼天冤案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冷眼旁观,还是……推波助澜?

一想到这种可能,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窒息。那股熟悉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暴戾之气再次涌上心头。

不。

她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几乎要冲垮理智的恨意和怀疑强行压下。

现在不是时候。不能乱。

仇要报,但要一步步来。要让他们付出最惨痛的代价,而不是简单的血溅五步。

她重新睁开眼时,眼底那片骇人的猩红已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决绝。那是一种将自身也化为利刃、不惜一切同归于尽的死寂。

“璎珞。”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平静。

璎珞一直守在门外,听到呼唤立刻推门进来,看到主子的脸色,心尖又是一颤:“娘娘……”

“张嬷嬷安置好了?”

“安置在后院废弃茶房底下的暗室里了,绝对隐蔽,奴婢亲自看顾,绝不会走漏风声。”璎珞低声道,声音里带着抑制的愤怒和后怕,“娘娘,张嬷嬷所言若属实……”

“是真的。”沈青黛打断她,语气笃定,“她没那个胆子,也没必要编造这种随时会被戳穿的谎言来骗本宫。”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肆虐的风雪,声音冷得像冰:“承恩公府,皇后……好,很好。”

璎珞看着主子冰冷的侧影,忍不住道:“娘娘,咱们现在就去禀明陛下!有张嬷嬷作证,一定能……”

“证据呢?”沈青黛回头看她,眼神锐利,“仅凭一个获罪嬷嬷的一面之词,如何撼动树大根深的承恩公府和一国之后?陛下是会信我们,还是信他们?”

璎珞噎住,是啊,陛下对承恩公府一向倚重,对皇后……

“更何况,”沈青黛的声音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陛下当年……未必就全然不知情。”

璎珞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接话。

沈青黛沉默片刻,眼中闪过算计的冷光:“皇后如今被软禁,看似受制,实则安全。承恩公府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轻易动不得。我们要做的,不是立刻敲响登闻鼓,而是……先斩断他们的爪牙,撬开他们的根基。”

她看向璎珞:“张嬷嬷提到那个被买通又灭口的副将……他姓甚名谁?可还有家人侥幸存活?”

璎珞连忙道:“张嬷嬷惊吓过度,说得颠三倒四,只模糊记得那副将好像姓胡,至于家人……她说的是被满门灭口,但时常乱糟糟的,或许……”

“查。”沈青黛语气斩钉截铁,“动用所有能动用的暗线,不惜一切代价,查那个胡副将的底细,查他是否还有血亲活在世上!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要找出来!”

“是!”璎珞凛然应命。

“还有,”沈青黛指尖划过冰冷的窗棂,“皇后那边近日太过安静了。她失了芸妃这把刀,又被软禁,绝不会甘心,让咱们的人盯紧坤宁宫,尤其是那个心腹老嬷嬷,看她还与谁接触,传递什么消息。”

“奴婢明白!”

“另外,”沈青黛沉吟片刻,“想办法,让承恩公府知道,张嬷嬷还活着,而且……就在本宫手里。”

璎珞一惊:“娘娘!这岂不是打草惊蛇?”

“就是要惊蛇。”沈青黛眼底寒光一闪,“蛇受了惊,才会慌不择路,才会……露出更多的破绽。本宫倒要看看,他们是选择灭本宫的口,还是………另寻他法。”

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目前最快能逼对方行动的方法。

璎珞看着主子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知道劝不动,只得咬牙应下:“是,奴婢会做得隐秘。”

沈青黛挥挥手,璎珞躬身退下。

殿内再次只剩下沈青黛一人。

她缓缓抬手,抚摸著后背那道狰狞的旧疤。这道疤,是当年家族骤变时,她为自保亦为铭记,亲手划下的。

如今,这道疤连同她的心,一起滚烫地灼烧起来。

血债,必须血偿。

她不会指望周霆衍的公正,不会依靠所谓的天理。

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这双手,和这满腔的恨意。

风雪依旧呼啸,敲打着窗棂。

沈青黛转身,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美艳却冰冷的面孔,缓缓地、极慢地勾起一抹妖异的、淬毒般的笑容。

皇后,承恩公。

准备好,下地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