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暂歇，阳光照在雪地上，却丝毫暖意也无。
长春宫仿佛被无形的冰层封冻，静得可怕。宫人们行走无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主子身上那股日益沉重的、令人心悸的低气压。
璎珞的动作极快。不过两日，便有零碎的消息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汇拢而来。
“……胡副将名胡万山，祖籍陇西，确实在沈老将军麾下效力过，官至从四品宣威将军。沈家出事前半年，他因‘旧伤复发’请辞，举家迁回原籍，不久后……陇西便传来胡家宅院夜间失火，全家十余口无一幸免的消息。”璎珞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寒意，“当地官府记录为意外，但奴婢查到，当时有个负责验尸的仵作，在案卷上曾隐晦提及个别尸身有刀斧利刃之伤，非火烧所致，但后来那份案卷便被修正了，那仵作也很快‘暴病身亡’。”
沈青黛静静听着，指尖的玉扳指几乎要嵌进肉里。
灭口。又是灭口。
承恩公府做事，果然狠绝，不留丝毫余地。
“胡家……可还有远亲或其他可能存活之人？”她问，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璎珞摇头：“胡万山是家中独子，父母早亡。其妻族那边也查过了，并无甚得力亲戚。不过……奴婢查到，胡万山当年在军中有一生死之交，姓赵，官阶不高，只是个校尉。胡万山‘请辞’后不久，这位赵校尉也因‘冲撞上官’被革职，遣返回乡了。奴婢正让人往他的乡籍去查，看能否找到此人。”
一丝微弱的希望。
“继续查，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到坟冢。”沈青黛下令。
“是。”璎珞应下，又道，“坤宁宫那边，皇后依旧称病不出，但那个老嬷嬷近日活动频繁。她借着去太医院取药的名头，秘密见了两个人。一个是承恩公府安排在宫里的一个采买太监，另一个……是太医院一位姓王的院判。”
王院判？那是太后的人。
沈青黛眼神微凝。皇后这是……在向太后和承恩公府同时求救？还是另有所图？
“至于张嬷嬷的消息……”璎珞顿了顿，“已经按娘娘的吩咐，通过三条不同的线，‘无意’中透给了承恩公府安插在宫里的眼线。想必此刻，承恩公府应该已经知道了。”
沈青黛颔首，脸上没什么表情：“很好。接下来，就看他们如何接招了。”
饵已撒下，毒已暗藏。
就等着鱼儿……或者毒蛇，上钩了。
……
承恩公府。
书房内，炭火烧得极旺，却驱不散承恩公李崇山眉宇间的阴鸷寒意。他听着心腹管家的低声回禀，握着暖炉的手指缓缓收紧，手背青筋突起。
“张氏……那个老贱婢，竟然没死？还落在了沈青黛手里？”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
“是……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应该无误。说是那老货前夜冒着大雪跑去长春宫求救，如今就被沈贵妃藏了起来。”管家声音发颤，“公爷，这可如何是好？那老货知道太多当年的事了！若是她开口……”
“她敢！”李崇山猛地将暖炉掼在地上，发出沉闷巨响，炭火溅了一地，“一个背主的贱婢！当年就该直接结果了她！”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杀机毕露。沈青黛！那个祸害！她竟然查到了张氏！还把张氏捏在了手里！她想做什么？威胁皇后？威胁承恩公府？
绝不能让她得逞！
“宫里……皇后娘娘那边可有消息？”他强压下怒火问道。
管家连忙道：“娘娘被软禁，消息传递不便。但老嬷嬷递了话出来，说娘娘一切安好，让公爷稍安勿躁，陛下眼下只是需要台阶下，不会真对娘娘如何。只是……只是这张氏……”
“陛下那边自然好说！”李崇山烦躁地打断他，“关键是沈青黛！那是个疯的！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必须在她利用张氏胡言乱语之前，把人和嘴都彻底堵上！”
他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兽。
直接派人强闯长春宫杀人灭口？那是自寻死路！沈青黛必然严防死守。
下毒？经过上次鱼汤事件，长春宫如今针插不入，水泼不进。
贿赂收买沈青黛身边的人？更是难如登天。
“公爷，”管家小心翼翼道，“既然不能从长春宫下手，那……能否从张氏身上想办法？她总有家人吧？当年……”
李崇山脚步猛地一顿，眼中闪过狠厉之光：“对！家人！那老贱婢最看重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和宝贝孙子！立刻派人去！把她儿子一家‘请’到京郊别庄‘好生照料’！然后……给宫里递话，让那老贱婢知道，她若敢乱说一个字，她李家就断子绝孙！”
他要让张氏自己闭嘴！甚至……反咬沈青黛一口！
“是！奴才这就去办！”管家领命，匆匆退下。
李崇山独自站在书房内，看着地上仍在燃烧的炭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沈青黛……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
消息几乎同时传到了长春宫和那间阴暗的密室。
璎珞白着脸禀报：“娘娘，承恩公府的人行动极快，已经控制了张嬷嬷的儿子和孙子，对外说是请去庄子上做客……”
密室内，张嬷嬷听到心腹太监悄悄递进来的消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瘫软在地，老泪纵横，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一边是贵妃娘娘的庇护和许诺的真相大白，一边是承恩公府捏着她全家性命的威胁。
她被架在了火上烤。
沈青黛听到璎珞的回禀，并不意外，反而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果然如此。”她淡淡道，“只会用这种下作手段。”
“娘娘，现在怎么办？张嬷嬷她会不会……”璎珞心急如焚。
“她不会。”沈青黛语气笃定，“她若现在反口，本宫不会放过她，承恩公府得手后更不会留她活口。她唯一的生路，就是紧紧抓住本宫这根稻草，赌本宫能扳倒承恩公府。”
她站起身：“走吧，去看看咱们的‘证人’。”
阴暗的密室内，油灯如豆。
张嬷嬷看到沈青黛进来，如同看到救命稻草，挣扎着爬过来抱住她的腿，泣不成声：“娘娘……救救老奴的儿孙……救救他们……”
沈青黛垂眸看着她，眼神冰冷，没有丝毫动容：“嬷嬷，现在能救你全家的，不是本宫，也不是承恩公，是你自己。”
张嬷嬷抬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她。
“把你当年听到的、看到的，所有关于承恩公府和皇后如何陷害沈家、如何毒杀本宫母亲、如何灭口胡副将一家的细节，一字不落，全部写下来。”沈青黛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画押。按手印。”
“只要你的供词在手，本宫便有能力与他们抗衡。你的儿孙，才有一线生机。若不然……”她微微俯身，声音如同恶魔低语，“本宫现在就可以让你和他们，黄泉团聚。”
张嬷嬷浑身剧颤，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但最终，求生的欲望和对承恩公府的恨意压倒了一切。
她重重磕头，声音嘶哑却坚定：“老奴写！老奴什么都写！求娘娘……一定要救救老奴的儿孙！”
“很好。”沈青黛直起身，“璎珞，给她纸笔。”
看着张嬷嬷颤抖着手开始书写，沈青黛眼底寒光流转。
这份供词，将是捅向承恩公府的第一刀。
也是……试探周霆衍的最后底线。
她倒要看看，当这血淋淋的真相摆在他面前时，他究竟会如何抉择。
是选择正义和旧情，还是选择……他稳固的江山和皇权。
风雪虽停，深宫里的杀局，才真正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