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沈清欢指尖还压着那片浮出皮肤的龙鳞,冷风灌进衣领,她却觉不出寒意。顾淮之站在她身前,青鸾剑横在臂弯,剑刃沾了黑血,正一滴一滴落在雪上,砸出小小的坑。他左肩石纹裂得厉害,每喘一口气,碎屑便簌簌往下掉,像沙漏漏尽前的最后一把沙。

她没再看镜中倒影,只将阳镜收进袖中,镜面贴着手臂,微微发烫。方才那幻象里红衣女子的话还在耳边打转,可她眼下顾不得怕,胎记的热流在血脉里走了一遭,反倒让她脑子清明起来。

“药。”她忽然开口,“得找药。”

顾淮之侧头看她。

“我这身子不对劲,龙鳞不是凭空长的。太医院必有记载。”她咬破指尖,血珠滚落镜面,阳镜微光一闪,映出前方雪地一道隐痕——是人踩过又覆了新雪的脚印,方向直指宫墙偏门。

顾淮之没问她哪来的把握,只点头,拖着剑跟上。

太医院后巷静得反常,连巡夜的梆子声都听不见。药房门上悬着青铜锁,两片镜面嵌在锁芯两侧,纹路如血管般蜿蜒。沈清欢伸手去碰,锁面忽地一震,镜面泛起青光,像是活物般排斥她的触碰。

“需双血共鸣。”她低声道,“你心口那痣,再碰一次镜背。”

顾淮之撩开衣襟,朱砂痣暴露在冷月下,红得像要滴血。他指尖沾了肩头裂纹渗出的金色血珠,按上阳镜背面。沈清欢同时将指尖血涂在镜面,两股血气相触,镜面嗡鸣,锁芯铜纹流转,咔的一声,药房门缓缓开启。

屋内药柜林立,空气中弥漫着苦香与陈年药渣的气息。沈清欢直奔最里一格,指尖拂过药匣,忽地顿住——“凝镜散·母体专供”,批注写着“月圆取渣,忌光”。她掀开匣盖,空的,只余一层灰白粉末,闻着却无味。

“这药不寻常。”她眯眼,“取渣忌光,说明药效与月相有关,且怕见天日。谁在用?”

顾淮之目光扫过柜底暗格,抽出一本薄册,封皮无字,内页却密密麻麻写满契丹文。他递给她:“福康的病历。”

沈清欢接过,胎记忽地一热,龙形暗纹自锁骨浮起,渗入纸面。契丹文逐行浮现,译作汉文:“公主血可养镜,每月十五取药渣炼魂,魂聚则母体不灭。”她手指一抖,翻到夹层,一张残纸嵌在其中——轮廓分明是块铜镜碎片,与她所持阳镜边缘缺口几乎吻合。

“苏眉。”她冷笑,“她早知道。”

顾淮之盯着那残片,声音沉了下去:“她取药渣,不是为治病,是为续阴镜之力。”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脚步声,轻而稳,踏雪无痕。沈清欢迅速收起病历,两人退至药柜后。门开,一道身影进来,黑袍裹身,袖口银针微闪——正是苏眉。她径直走向“凝镜散”药匣,取出一包灰渣,又从怀中摸出一块染血的绷带,裹住药包,转身离去。

沈清欢等她走远,才低声道:“她每月取药,必有去处。跟着她。”

顾淮之却按住她手腕:“她警觉,硬跟必露。”

沈清欢一笑,从袖中取出阳镜,指尖血再涂镜面,轻声道:“我有法子。”

她将阳镜对准自己肩头,龙纹微热,镜面泛起水波纹,一道虚影缓缓成形——正是苏眉的背影,走在雪中,方向是后山。虚影持续不过三息便消散,可已足够。

“镜像投射。”她收镜,“她走一刻,我们跟半刻。”

两人循迹而行,雪地渐陡,后山一处荒废祭坛浮现眼前。石桌供着半块铜镜,边缘缺口与阳镜吻合,镜面蒙尘,却隐隐泛出阴冷光泽。桌旁一卷绷带,血迹未干,沈清欢凑近一嗅——药香混着铁锈味,正是“凝镜散”的气息。

顾淮之蹲下,指尖抚过绷带纹路,瞳孔一缩。那纹是云雷纹,与他三年前重伤时所用绷带一模一样。

“她留着我的旧伤布。”他声音发紧,“为何?”

沈清欢正欲答,忽觉阳镜剧烈震颤,镜面青光暴涨。她猛地抬头——苏眉立在祭坛高处,手中银针已对准供桌,指尖一挑,针尖划破自己掌心,血滴落镜面。

“住手!”她扑上前。

可迟了。

供桌骤然炸裂,火光冲天,镜花阁符印在火焰中一闪而没。气浪将两人掀翻在地,沈清欢滚出数尺,阳镜脱手飞出,撞在石柱上,镜面裂出一道细纹。

顾淮之挣扎起身,左臂石纹因冲击加剧崩裂,他却不管,冲向火场,一把抓起半块阴镜,又从灰烬中拾起一物——是张血书,字迹颤抖,墨是人血写就:

“淮之,你改不了命。”

沈清欢爬过来,接过血书,指尖触到字迹,忽觉一股药香渗入皮肤。她凝神细看——血中含微量“凝镜散”成分,与苏眉药箱底那碎片同源。

“她写这字时,正在服药。”她低声道,“不是自愿的。她在被控制。”

顾淮之盯着血书,手指收紧,指节发白。他忽然抬手,将阴镜碎片按在心口朱砂痣上。镜面微颤,竟泛起一丝血光,像是回应。

“这镜……认我。”他声音沙哑。

沈清欢正欲说话,阳镜忽地一震,镜面裂纹中浮出一行小字,血红如烙:

“母体不真,镜门不启。”

她心头一跳,这字她见过——冰河裂隙边,镜背浮现的预言。

“福康不是真的母体。”她喃喃,“那谁是?”

顾淮之没答,只将血书攥紧,指缝渗出血来。他抬头看祭坛残火,火光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苏眉留这血书,不是警告我。”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求我别信她。”

沈清欢刚要追问,阳镜突然发烫,镜面映出远处宫墙一角——一道黑影正翻墙而出,手中提着药箱,袖口银针微闪。

“她还没走远。”她抓起阳镜,“还能追。”

顾淮之却站着没动,左臂石纹蔓延至手背,指尖已开始发硬。他低头看手,又看血书,忽然冷笑一声。

“她若真想逃,不会留下这字。”他抬眼,“她在等我们。”

沈清欢一怔。

“等我们看这血书,等我们追她,等我们……走进她设的局。”

她正要反驳,阳镜忽地嗡鸣,镜面裂纹中渗出一滴血,顺着镜缘滑下,滴在雪地,晕开一圈暗红。

顾淮之伸手接住下一滴血,指尖微颤。

血是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