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血滴在雪上,不凝不化,像一粒烧红的铁渣。沈清欢盯着那点暗光,指尖刚触到阳镜裂纹,镜面忽然震了一下,渗出第二滴血,顺着她虎口滑进袖口,烫得她一缩手。
“它在动。”她低声道,“不是裂了,是……活的。”
顾淮之没应声,左臂石纹已爬到指尖,他抬手握剑,指节咔响,像是冰层下冻裂的枯枝。他往前走了一步,雪地里那滴金血忽然亮了半瞬,像是回应。
“她在等我们。”他声音哑得厉害,“那就别让她等太久。”
两人踩着金血微光往前,雪地渐陡,风里开始夹着铁锈味。沈清欢袖中阳镜时冷时热,裂纹处渗出的血竟在镜面画出一道路径,指向山腹深处。她没再问,只把镜子贴进怀中,任那热流顺着肋骨往下爬。
冰窟入口藏在断崖背面,黑口子像被刀削出来的一道缝。顾淮之伸手探了探岩壁,指尖刮下一层霜,指腹一搓,霜里混着细碎黑砂——是镜粉,和刑场那夜飘在风里的东西一样。
“她用阴镜开过门。”他眯眼,“还不止一次。”
沈清欢咬破指尖,血涂在阳镜上,镜面青光一闪,照出冰窟内壁一道隐痕——是符纹,被人用冰层盖住了。她伸手去摸,纹路蜿蜒如脉,触手那一瞬,镜面嗡鸣,裂纹里又滴下血,正好落在符纹起点。
整条纹路忽然亮了。
冰壁轰然向内滑开,寒气扑面而来,像是从地底吐出的一口死气。两人踏进去,身后冰门无声合拢,最后一丝天光被掐灭。
眼前是座冰殿,穹顶高得看不见顶,四壁刻满壁画,全是战争、火祭、铜镜升天的场面。正中祭台供着半块阴镜,镜面朝下,压在一卷冻住的羊皮上。沈清欢刚要上前,顾淮之忽然抬手拦住她。
“别动。”
他盯着祭台左侧的冰壁,那里新刻了一幅画:一个女子手持双镜,脚下踩着穿铠甲的尸身,面容竟与她有七分相似。更诡异的是,那尸身心口插着一支冰箭,箭尾刻着云雷纹——正是青鸾剑的纹样。
“她在改东西。”顾淮之冷笑,“把你说成祸国妖女,把我画成死在你手里。”
沈清欢没说话,只把阳镜对准那幅画。镜面裂纹突然发烫,血丝顺着纹路爬满镜背,她咬牙按上去,镜中竟浮出一段虚影:苏眉跪在祭台前,手中银针一根根刺入壁画经络,每刺一针,画中景象就扭曲一分。
“她在用阴镜篡改记忆。”沈清欢声音发紧,“这不是画,是预言。”
话音未落,头顶冰层咔咔作响,数十支冰箭从穹顶垂下,箭尖泛着青黑,显然是淬了毒。顾淮之刚要抬剑,一支箭已离弦,直取沈清欢咽喉。
他侧身一撞,将她掀进冰槽,左肩石纹因猛力动作崩裂,金血喷出,溅上壁画。奇事发生了——那血一沾画,整幅图像竟凝滞了一瞬,箭阵也跟着停了半息。
“金血能破她的镜控。”沈清欢猛地抬头,“你的血不是伤,是钥匙!”
顾淮之没空答话,又一支箭射来,他抬剑格挡,剑锋与冰箭相撞,火星四溅。第三支、第四支接连射下,他左臂已僵硬如石,动作慢了半拍,一支箭擦过他颈侧,划出一道血口。
沈清欢咬破舌尖,将血抹在阳镜裂纹上,低喝:“看我指的地方!”
她抬手一指祭台,阳镜青光暴涨,投出一段记忆虚影——不是现在的苏眉,而是三年前的雪夜。画面里,苏眉跪在尸堆旁,手中握着一支毒箭,箭尖滴血。她面前是顾淮之,心口插着另一支同样的箭,已没了气息。
可她没走,反而割开自己手腕,血滴进他心口伤口,又从怀中取出半块阴镜,按在那朱砂痣上。
“你下令诛我全族,却要我救你?”她哭着说,“我恨你,可我救不了自己。”
虚影一闪即灭。
顾淮之站在原地,青鸾剑垂在身侧,指节发白。他盯着那幅被改过的壁画,忽然笑了声:“原来不是她背叛我,是我忘了她救过我。”
沈清欢刚要说话,整座冰窟忽然震动,冰壁上的符纹一条条亮起,像是被什么力量唤醒。祭台下的阴镜缓缓翻转,镜面朝上,映出穹顶——那里竟刻着一幅巨大的星图,与阳镜背面的纹路完全对应。
“她在启动机关。”沈清欢一把抓住顾淮之的手腕,“这冰窟要塌!”
话音未落,四壁冰层轰然内缩,像是巨兽合嘴。顾淮之反手将她推到角落,自己冲向祭台,一剑劈向阴镜。可镜面忽然泛起黑光,银针自虚空中浮现,一根根钉入他双肩,将他钉在原地。
苏眉从冰柱后走出,左手缠着染血绷带,右手握着最后一根银针。她脸色惨白,眼里却清明得很,不像是被控制的样子。
“我不是叛徒。”她声音嘶哑,“是你们忘了真相。”
顾淮之挣扎着抬头:“那你为何改画?为何引我们来?”
“因为镜花阁要的不是真相。”她一步步走近,“是要你们恨我,要你们杀我,好让阴镜彻底认主。”她抬手,银针刺入自己眉心,血顺着脸颊流下,“可我偏不让你如意。”
她猛地拔针,整座冰窟剧烈震颤,穹顶冰层开始崩塌。她转身扑向机关枢轴,双手按在冰纹上,十指瞬间冻得发黑。
“走!”她吼,“趁我还撑得住!”
顾淮之挣断银针,冲向枢轴,一剑斩下。冰层闭合之势顿了一瞬,沈清欢趁机扑向祭台,伸手去抓那半块阴镜。可镜面忽然一烫,她胎记骤然发痛,龙形暗纹自锁骨窜出,顺着手臂爬向指尖。
她没停,一把抓起阴镜。
镜背朝上,一行细小契丹文浮现:“替身之血,可续镜门。”
她心头一震,刚要细看,顾淮之忽然闷哼一声,整个人跪倒在地。一支冰箭从他左肩穿出,箭尾还在颤。
“顾淮之!”她扑过去。
他抬手拦住她,咬牙拔箭,金血顺着肩头涌出,滴在阴镜上。镜面忽然一亮,映出另一段记忆——苏眉被青铜面具人按在祭台上,那人手中拿着阴镜碎片,正往她心口插。她挣扎,哭喊,最后那声“阿爹”还没出口,面具人一掌拍下,她双眼瞬间变成镜面反光。
记忆断了。
沈清欢抬头,苏眉已倒在地上,十指冻裂,血混着冰渣流了一地。她还活着,但气息微弱。顾淮之靠在冰壁上,左肩血流不止,金血滴在雪地,竟把冰层烧出一个个小坑。
“她不是叛徒。”他喘着气,“是被种了镜纹,被迫听话。”
沈清欢低头看手中阴镜,镜背契丹文还在,可“替身之血”四个字忽然发烫。她想起什么,猛地扯开衣领——胎记上的龙形纹,正缓缓延伸,指尖一碰,皮肤下竟有鳞片般的触感。
“我不是……第一个?”她喃喃。
顾淮之抬头看她,眼里有痛,有愧,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东西。他抬手,想碰她肩头,可手指刚抬起,整条左臂突然发出裂响——石纹已蔓延至肩胛,指尖完全僵硬。
“沈清欢。”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如果有一天,我认不出你了……”
她一把捂住他嘴:“别说这种话。”
他摇头,硬是把那句话挤出来:“……记得用金血破我的镜控。”
她眼眶发热,却笑了一下:“那你得先活着让我用。”
他没再说话,只把青鸾剑递给她,剑柄沾了血,滑得几乎握不住。她接过来,刚要收进袖中,剑身忽然嗡鸣,一道金线顺着剑纹爬向剑尖,像是在回应什么。
远处,冰层还在崩塌,碎冰如雨落下。沈清欢扶起顾淮之,半拖半抱地往出口走。苏眉留下的血路还没冻实,踩上去滑得厉害。她每走一步,胎记就烫一次,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爬行。
快到门口时,顾淮之忽然停下。
“等等。”他盯着自己滴血的左手,“我的血……在退。”
她低头看——金血正从伤口缓缓变暗,像火熄前的最后一缕光。石纹却没停,反而加速往上爬,已到了脖颈。
“不可能。”她声音发抖,“金血是真龙血脉,不会枯。”
他抬眼看她,嘴角扯了扯:“或许……不是血枯了。”
“是什么?”
“是镜子。”他抬起右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怀中的阳镜,“它在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