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合拢的刹那,顾淮之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沾着未干的金血。他跪在冰上,双镜紧贴胸口,镜背灼烫,那行“替身之血”像烙铁印进皮肉。他想喊,喉咙却像被冻住,只吐出一口白雾。
沈清欢不见了。
可眼前却站着一群她。
十步外,一个“沈清欢”立在碎冰之上,脸上无悲无喜,左臂覆满龙鳞;再近些,又一个“她”蹲在焦土边缘,正用指尖划开手腕,血滴入黑水;左侧雪堆后,第三个“她”披着血嫁衣,手里握着半块阳镜,冲他笑。
“你信哪个?”她们齐声开口,声音叠在一起,像铜镜共振。
顾淮之咬破舌尖,腥味冲脑。他撑地起身,断臂处金血不断渗出,滴在雪地,竟将靠近的镜奴逼退半步。他盯着那滴血,忽然想起石碑上的字——真龙血可逆天改命。
他用金血在冰面画了个圈,剑锋一挑,将青鸾剑插进圈心。剑身嗡鸣,金血顺纹路爬满剑脊,一圈微光荡开,镜奴如烟散去。
只剩最后一个“她”没动。
她站在原地,抬手抚过脸颊,动作生硬。顾淮之盯着她的眼睛,忽然冷笑:“你倒影有龙纹。”
话音未落,那“沈清欢”脸皮一寸寸剥落,露出底下镜面般的瞳孔,胸口“砰”地裂开,一块染血的绷带飘了出来,落在雪上,纹路清晰——麻布绞边,中间一道斜缝,和三年前他包扎左肩的那条一模一样。
顾淮之瞳孔一缩。
他弯腰拾起绷带,指尖刚触到,怀中阴镜猛地发烫。他低头看,自己右手食指上,那丝龙纹还未完全隐去,正顺着血管往心口爬。
“你若也是假的……”他喃喃,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杀的就不止折家军。”
他抬头,见沈清欢正从黑水边缘站起,发梢滴水,胎记泛红,却无龙纹蔓延。她盯着自己手掌,像是刚从某种幻觉中挣脱。
“我不是她们。”她说,“我照了镜,倒影没变。”
顾淮之没应,只把绷带递过去:“认得这个?”
她接过,指尖轻抚那道斜缝,忽然按上胎记。阳镜从怀中滑出,镜面微震,映出一段残像——苏眉跪在祭坛,手里捧着这条绷带,正往阴镜边缘缠绕。她嘴唇开合,念着什么,声音断续:“以血为引……封记忆……若他见真相,必疯。”
画面一闪而灭。
沈清欢皱眉:“她把记忆封进了绷带?”
“不是封。”顾淮之盯着那条麻布,“是替我记着。”
他忽然抬手,撕开左肩残甲。伤口早已结痂,可底下皮肤上,一道旧疤蜿蜒如蛇,正是当年箭伤。他指尖顺着疤痕滑下,落在肩头——那里,赫然有个极淡的印记,形如弯月,边缘带钩,和沈清欢胎记一模一样。
沈清欢看见了,呼吸一滞。
“这纹……不是伤疤。”
顾淮之冷笑:“是烙的。十年前,边关大捷那夜,圣旨下来前,有人在我帐中动了手。”
沈清欢没说话,只将胎记按在绷带上。阳镜再次震颤,这次浮现的不是苏眉,而是一名老将——满身血污,跪在火场中,身后是倒塌的祠堂牌匾,上书“折氏忠魂”。
老将抬头,怒吼:“顾将军!你答应护我全族!为何背誓?”
画面戛然而止。
顾淮之脸色铁青,青鸾剑“当”地一声砸在冰上。
“折家军……”沈清欢低声,“你真的下令诛了他们?”
“我下的令。”他抬头,眼神冷得像冰,“但我不记得为何下。”
沈清欢盯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三年前,苏眉血书上那句“你改不了命”,还有祭坛供桌上那条三年前的血绷带。她猛地攥紧阳镜:“苏眉一直守着你的记忆?她知道真相?”
“她当然知道。”顾淮之声音沙哑,“她父亲是折家军主将。”
沈清欢心头一震。
她立刻转身,抱着双镜冲向悬崖祭坛——就是苏眉上次祭祀之地。雪地里,镜奴残骸正自动聚拢,堆成一条蜿蜒小径,直通焦土中央。半块浸血的绷带钉在地面,像一面残旗。
她扑到绷带前,胎记贴上布面。
阳镜金光暴涨,映出苏眉最后的记忆——
夜雪纷飞,祭坛火光摇曳。苏眉跪在供桌前,手里捧着阴镜,将那条染血的绷带一圈圈缠上镜缘。她指尖颤抖,嘴里念着咒语,血从鼻腔滴落,混进绷带。
画面一转——
十年前,边关帅帐。
顾淮之披甲而立,手捧圣旨,面容冷峻。帐外火光冲天,折家军主将被押入,跪地嘶吼:“我们世代守镜门!你为何反咬通敌?”
顾淮之不语,只抬手抽出青鸾剑。
剑锋划过,血溅三步。
主将倒下前,死死盯着他:“你身上也有契丹封印……你也被他们动了手脚!”
顾淮之面无表情,转身下令:“折家军通敌,满门……诛绝。”
画面再转——
苏眉在帐外雪地里,手里攥着父亲的玉佩,浑身发抖。一名戴青铜獠牙面具的人走来,将一管银针插入她后颈。她挣扎,却发不出声。面具人低语:“你记住一切,但不能说。若他说破,你就死。”
记忆到此中断。
沈清欢喘着气,阳镜“啪”地裂开一道新纹。她抬头,见顾淮之已走到祭坛边,正盯着那半块绷带,手指微微发抖。
“你被篡改了记忆。”她说。
“不是篡改。”他摇头,“是替换。有人让我以为折家军该死,可我原本答应过护他们。”
“谁干的?”
“圣旨。”他冷笑,“但执笔的,是镜花阁。”
沈清欢忽然想到什么,抓起阴镜,将胎记按在镜面:“既然苏眉封了记忆,那阴镜里应该还有残留!”
“别开!”顾淮之猛地伸手,“福康公主留了诅咒——此诺若违,必遭镜噬。”
“你怕的不是诅咒。”她盯着他,“是你自己。”
她用力一 press,阴镜轰然亮起,金光冲天。
镜面浮现最后的画面——
苏眉临死前,躺在血泊中,手里紧握阴镜。她看见沈清欢和顾淮之奔来,嘴唇微动,无声说出三字。
沈清欢盯着她的口型,一字一顿念出:“他……也……被……骗……了。”
画面炸裂。
顾淮之踉跄后退,金血从指尖涌出,滴在阴镜上。镜背那行“替身之血”忽然扭曲,化作新字:“主魂未灭,替身当诛。”
他盯着那字,忽然大笑,笑声嘶哑如裂帛。
“原来我不是主将。”他抬手抹去嘴角血迹,“我是替身。”
沈清欢猛地抬头,见他右手指尖的龙纹已爬至掌心,正往心口蔓延。她扑过去,一把攥住他手腕:“你撑住!别让纹路进心!”
“来不及了。”他低头看自己手掌,皮肤下纹路如活蛇游走,“金血快流干了,石纹压不住。”
他忽然将阴镜塞进她手里,另一只手抽出青鸾剑,剑锋一转,割开左臂旧伤。金血喷涌,他将血涂在剑脊,指向祭坛中央。
“若我真下令杀了折家军……”他声音低沉,“那这血,就该偿。”
他抬脚,踏上祭坛。
沈清欢想拉,却被他甩开。
“你干什么?”
“找真相。”他站在焦土中央,剑指天,“若我被操控,那就让这剑,剖开我的命。”
他举剑,对准心口。
剑锋寒光映着他眼底最后一丝清明。
沈清欢扑上前,阳镜狠狠砸向阴镜。
双镜相撞,金光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