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双镜相撞的刹那,金光如瀑炸开,沈清欢整个人被震得后仰,掌心火辣辣地疼,阳镜几乎脱手。她死死攥住镜缘,指节发白,才没让它摔进焦土。顾淮之被那股力道掀退两步,左臂伤口再度撕裂,金血顺着剑脊滴落,在冰面烫出一个个小坑。

可光没散。

反而凝成一道血线,自阴镜裂缝蜿蜒爬出,像活物般游走镜面,最终拼成四个字——此诺若违,必遭镜噬。

沈清欢瞳孔一缩,还没来得及反应,镜面“咔”地裂开一道竖纹,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无数裂痕如蛛网蔓延,每一道裂缝后,都浮起一扇门。

镜门。

门后皆是她与顾淮之。

有的她跪在刑场,龙鳞覆体,刽子手高举鬼头刀;有的他倒悬冰渊,心口插着青鸾剑,血染寒潭;还有一扇门里,她亲手将铜镜刺入他胸膛,泪流满面,嘴里喃喃:“对不起……我必须活着。”

她猛地后退,脚跟撞上碎石,险些跌倒。

“别看!”顾淮之低喝,一把将她拽到身后,剑锋横起,金血顺刃洒出,在身前划出一道弧线。光幕微震,最近的三扇镜门晃了晃,竟向内缩了半寸。

“这些不是幻象。”沈清欢声音发紧,“我在里头……都死了。”

“因为你动了阴镜。”顾淮之盯着那行血字,喉头滚动,“福康公主留的誓,你破了。”

“我破什么?”她急了,“我只是不想你剖心!”

“可你砸了双镜。”他侧头看她,眼神沉得像压了千斤雪,“镜誓认的是‘违诺’,不是‘好心’。”

话音未落,一道镜门猛地扩张,门内是她被铁链锁在祭坛的画面,龙鳞已爬至心口,指尖滴血,正往阳镜上涂。她认得那姿势——是她昨夜试图强行催动镜纹时的模样。

“那是……还没发生的事?”

“是可能。”他咬牙,“镜誓开了千门,每扇门都是你我背誓的代价。”

她心头一沉。指尖不自觉抚上胎记,那里正隐隐发烫,像有火在皮下烧。

顾淮之忽然抬剑,一划掌心,金血喷出,在身前画了个圈。血线未断,他剑尖一点地面,喝道:“封!”

金光荡开,镜门齐齐一颤,退了数步。

可就在这瞬,他右手手腕上的龙纹猛地一跳,顺着筋脉往上窜了一寸,直逼小臂内侧。他闷哼一声,膝盖微弯,却硬是撑住了没跪下。

“你撑不了多久。”沈清欢盯着那纹路,声音发颤,“它快到心口了。”

“那就别让它进。”他冷笑,抬手撕开衣襟,露出心口那粒朱砂痣。痣如凝血,边缘微微发烫,正与龙纹遥遥相对。

她忽然想起什么——上回他金血枯竭时,她用胎记血点他眉心,那龙鳞才退了半寸。可现在,她不敢轻动。胎记越烫,镜噬越深,她怕自己一个恍惚,就成了门里的“她”。

“你还记得你立过什么誓?”她问。

“不记得。”他盯着那些镜门,“但我知道,我答应过护谁,却没做到。”

“折家军?”

“不止。”他摇头,“还有……她。”

“福康?”

他没答,只将阴镜拾起,递到她面前:“你开的镜,你关。”

她一愣:“你说什么?”

“镜誓认主。”他声音低下去,“你是阳镜宿主,又是契丹封印的承血者。若有人能破誓,只有你。”

她盯着那镜,裂痕中血光浮动,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看她。她咬牙,将胎记按上镜面。

刹那间,千门齐鸣。

每扇门都转了过来,门内的“她”齐刷刷抬头,目光如钉,刺进她眼底。一股巨力从镜中传来,她脑中轰然炸开,无数画面翻涌——她站在火场中央,手里握着阴镜,四周是折家军的尸首;她跪在皇宫阶下,头顶凤冠,脚下是顾淮之的断剑;她站在现代美术馆,铜镜碎了一地,母亲躺在病床上,嘴里念着陌生的契丹咒语……

“啊——!”她惨叫一声,猛地抽手,阳镜脱手飞出,砸在冰上。

顾淮之眼疾手快,抄住镜身,却见她嘴角渗血,胎记已泛出暗青色,龙鳞自腕部悄然爬起。

“你看见什么?”

“我……”她喘着,手指抠进雪里,“我杀了你。好多次。”

他沉默片刻,忽然将青鸾剑横过,剑尖对准自己心口。

“你干什么?!”她惊坐起身。

“既然誓要有人偿。”他盯着她,“那就用我的血,烧了它。”

“你疯了?真龙血耗尽,你会——”

“会死。”他接得干脆,“可若我不死,你就会变成门里的‘她’。”

她愣住。

他抬手,指尖抚过她胎记边缘,动作极轻:“你不是替身,也不是祭品。你是沈清欢。所以——”

话未说完,他猛然发力,剑尖刺入心口半寸。

金血喷出,不落雪地,反被剑身吸走,顺着龙纹刻痕逆流而上,直冲阴镜裂缝。剑身嗡鸣,如龙吟九天,心口朱砂痣骤然亮起,迸出一道金焰,轰然撞向那行血字。

“此诺若违”四字在火中扭曲,崩解,化作灰烬。

镜门齐齐一颤,光芒黯淡。

可就在此时,福康公主的虚影自阴镜深处浮现,唇未动,声却起:“镜誓不灭,唯心自赎。”

顾淮之踉跄后退,剑尖离体,金血狂涌。他单膝跪地,一手撑剑,一手死死按住心口,冷汗混着血水从额角滑下。

“什么叫……自赎?”

虚影不答,只抬手指向最中央那扇门。

门内,他站在祭坛上,手里握着圣旨,身后是火海滔天。他面无表情,剑锋一挥,血溅三步。可就在那一瞬,他左手却微微颤抖,袖中滑出半块玉佩——正是折家军主将之物。

“我……早就想救他们?”他喃喃。

“可你被改了念。”沈清欢爬到他身边,声音发抖,“有人让你觉得,他们是该死的。”

他闭眼,再睁时,眸底已是一片清明:“那我就改回来。”

她一怔。

“我不认那道圣旨。”他咬牙,将剑狠狠插进地面,“我顾淮之,从未背誓。若天要罚,那就罚我以血洗过!”

他猛然抬手,抓起阴镜,将心口金血狠狠抹上镜面。

“我以真龙血为契——此誓,我认!此罪,我担!此命,我焚!”

金焰再起,冲天而上。

千门在火中崩塌,镜影哀鸣,一一碎裂。最后只剩中央那扇门,门内他跪在折家祠堂前,额头触地,身后是无数牌位,最上首写着“折氏忠魂”。

门缓缓关闭。

血字彻底消散。

顾淮之终于撑不住,仰面倒下,金血从心口不断涌出,染红半片焦土。他呼吸微弱,右手龙纹已爬至肘部,正缓缓向肩头蔓延。

沈清欢扑过去,撕下衣襟为他按住伤口,可血根本止不住。

“别……浪费力气。”他扯了扯嘴角,“金血快没了。”

“你闭嘴!”她吼,“你刚才不是挺能撑的?”

他轻笑一声,抬手想碰她脸,手却在半空抖得厉害:“沈清欢……你记住,若有一天我变成门里的‘他’……”

“没有那一天!”

“听我说完。”他声音渐弱,“你就砸碎双镜,走你的路。”

她眼眶发红,死死攥住他手腕:“我不走!你答应过不让我一个人的!”

他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像雪夜里的火,烧到最后,只剩一点微光。

远处,最后一扇镜门悄然合拢。

门缝闭合前,门内的她抬起头,嘴唇微动,无声说了四个字。

顾淮之瞳孔一震,想开口,却只咳出一口血。

沈清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门已消失,只余焦土上一道浅痕,形如弯月。

她忽然觉得胎记剧痛,龙鳞猛地窜上小臂,皮肤下似有鳞甲在生长。她低头,看见自己右手五指,正一寸寸变得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