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清回到座位，平时玩的好的女生都凑了上来，以宋清清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圈。
“清清，清清，林簇生说什么了？”
“他拒绝你了吗？”
…………
…………
“我就说你不应该当着黎枝的面送，她现在指不定心里怎么笑话你呢！”
宋清清闻言，脸色暗了几分，顺手把放着苹果的盒子给了一个女孩，努力维持着笑容：“你吃了吧。”
拿到苹果的女孩叫徐瑶，上个星期好不容易才跟宋清清交上朋友。
徐瑶小心翼翼地问：“清清，你没事吧？”不等宋清清回答便十分“义正言辞”道，“林簇生有什么好的，别喜欢他了，你喜欢他简直是扶贫！”
话音刚落，这群女生都沉默了。
宋清清看了看周遭，眉头微蹙，轻轻柔柔道：“别这样说！”
大家也跟着道：“对啊，怎么能这么说呢！”
没有人会在这种问题上犯错，大家都太懂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根本不会觉得徐瑶坏，她只会觉得她蠢。
徐瑶有点尴尬地咬了咬嘴唇，没再说话。
很快又有了新的话题，但话题的中心始终围绕着称赞宋清清和贬低黎枝。
徐瑶还涨红着脸低着头，宋清清收回看她的目光，心里却慢慢漾出了一个微笑。
那句愚蠢的话取悦了宋清清。
被林簇生拒绝的烦闷在想到“林簇生配不上宋清清”这个“事实”后，终于消散了。
对黎枝的批判还在继续，宋清清很少接话，很多时候都是打断她们，温柔地怪她们说话太过难听，但心里的那抹笑却越来越大。
她被围绕在中央，她看着这些女孩的虚伪、谄媚、嫉妒和失败。鄙夷地想着，这些都不是她。
她讨厌黎枝，但她永远不会承认是因为嫉妒。
她讨厌黎枝是因为她值得讨厌。
为什么黎枝从不跟别的女生一起走，因为黎枝高傲；明明漂亮的女孩应该一起玩儿，为什么班里跟她最亲近的反而是那个带着过时眼镜整天梳着马尾的丑女孩夏书曌，因为黎枝心机；为什么那么多男生喜欢她，因为她婊。
如今围在她身边的人都讨厌黎枝，那这就是以上结论最鲜明的证据了。
她甚至不需要说黎枝什么，自然会有人帮她说出那些难听的话。
宋清清听着她们“点评”黎枝，却在她们提到林簇生时微微出了神。
林簇生很特别，除了贫困生和全市第一的头衔，他最特别的地方是他不喜欢黎枝。
更确切地说，他没有被黎枝“驯服”。
她一直不愿意承认的另一点，就是在笼络人心这方面，她似乎比黎枝更聪明也更具有天赋。
而黎枝，好像根本不懂什么是经营关系，用她那讨人厌的天性莽莽撞撞，却轻而易举粉碎别人全部的努力。
当然，宋清清永远不会承认那是天性，会有还相信童话的初中生吗？
女生们都在为外表和爱情想破了头脑，只有她整天痴迷哈利波特，念着奇怪的咒语跟男生们打成一片。
她以为只要稍微用点心思，林簇生这种人就会被轻松拿下，成为追随她的又一双眼睛。
可是，她看着那个已经被拆开的盒子，出神地想，为什么林簇生还是那么冷淡？
她本以为，只要稍微对他好点，就可以了。
放学铃响了，女生们终于结束了批判大会，宋清清看着还在尴尬的徐瑶，主动上去握了握她的手，道：“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不要说这样的话，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林簇生已经够可怜了。”
徐瑶没想到宋清清还会跟自己说话，她以为宋清清已经讨厌她了。
在徐瑶心中，宋清清是女神，脸蛋，家世和气质，这些都让人羡慕，她更羡慕那些与宋清清相识的人，羡慕她们有意无意透露在语气里的熟稔。
徐瑶拼命让自己看起来充满忏悔，但在宋清清轻柔到略显慈悲的目光中，徐瑶却感受到了除了温柔以外的别的东西，那种不能描述的压迫感让徐瑶更加尴尬，她努力不让那不由心的忏悔崩塌，小声道：“清清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说。”
宋清清微微笑了笑，笑容里是满满的谅解，而后张开手伸出纤细的手指摇了摇跟徐瑶道别，背上书包回家了。
夜色和冷空气铺就一方天地，霓虹灯闪烁五光十色，宋清清呼了口冷气，走出校门时才想到，她和徐瑶都搞错了道歉的对象，她的话可以再说得好听一点，宋清清搓了搓手，笑着摇了摇头，算了算了，反正没人知道，徐瑶那么笨，她才不会懂。
余光扫见黎枝吃力地搬着一箱苹果，小小的脸在夜色里白得发光，宋清清一直目送黎枝走向公交车站，才缓缓走向停在马路边的私家车里。
汽车启动，宋清清又看了一眼抱着一箱苹果的黎枝，有点不屑地勾了勾唇角，淡淡收回了目光。
黎枝抱着一箱苹果回家，手都酸了，她预感明天手臂一定会痛，赶快写完作业泡了个澡，早早爬上了床。
另一边周忱的梦里都是解不开的绕指柔，他觉得整个梦里都是黎枝的发香，美丽的少女站在天与海的交际，柔光漫天漫海，抑制不住的心动和滚烫的热血沸腾燃烧着整个梦境，早上醒来，周忱刷着牙还在痴笑。
他迈进教室的时候想，或许昨天晚上黎枝也做了关于自己的梦，他们今天或许会有新的开始，这样一想，嘴角的笑又抑制不住了。
平常跟周忱玩得好的王振阳过来拍了他一下，道：“傻笑啥呢？跟个傻子似的！”
周忱摸了摸下巴揽着王振阳在一旁咧着嘴嘀咕昨天的事，刚没说几句，黎枝就打着哈欠进了教室。
周忱赶紧笑眯眯地举起手道：“早上好啊黎枝！”
黎枝当即向后退了两三步，手还摆好了防御姿势，王振阳同学生平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空气凝固。
黎枝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早上好早上好！”语毕灰溜溜地跑了，宛如见到什么洪水猛兽。
而周忱狠狠挠了挠头发，回头看向黎枝的远去的背影，那两条浓眉苦大仇深地拧着，内心咆哮道：这TM到底是个什么剧本啊！！！！
王振阳叹了口气，拍了拍周忱的肩膀，摇着头回了座位。
黎枝回到座位看了一眼站在门口挠头的周忱，也觉得有点尴尬，昨晚她确实梦见了周忱，不过没有周忱想得那么梦幻罢了，黎枝梦见周忱用苹果扔了自己一整晚，梦里周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任凭黎枝怎么喊怎么问为什么扔她，周忱都不回答，黎枝拼命地用手挡苹果，一早醒来胳膊都要断掉了，早上头昏脑胀导致黎枝见了谁都想发脾气，一路上忍了又忍，作为一个假笑女孩终于到了学校，只希望今天能见缝插针地补一下觉，没想到一大早就碰见了周忱，看到周忱抬手，下意识的就想到昨晚的种种，黎枝埋着头蹭了蹭，心里懊恼道：实乃……实乃条件反射啊！
昨天搬苹果太累，黎枝都没来得及想关于周忱的事，可她慢慢发现每当周忱跟自己说话时，俩人之前的氛围会变得很奇怪，周忱喜欢自己吗？还有，自己喜欢周忱吗？
黎枝歪着头盯着窗外某片云，发起呆来。
等到早自习铃响了，黎枝才回神，这才发现林簇生竟然还没来，黎枝挑了挑眉，慢吞吞地翻开了课本。
她没想明白自己跟周忱的情况，倒由衷觉得宋清清好像喜欢林簇生。
一直到第一节下课，林簇生才背着书包进教室，黎枝心里虽然有点好奇，但也知道彼此不是那种可以问东问西的关系，收拾好课桌就趴着补觉了。
林簇生放下书包，无视周边投来的目光，打开书开始做题，许久，周围的窃窃私语和猜测的目光都消失了，林簇生才觉得终于得以喘息。
脑海里却又开始翻腾教导主任的话：
“林簇生，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这样对得起把你养大的奶奶吗？”
“抽烟！你这叫堕落！”
“你对得起学校和同学对你的帮助吗？”
教导主任拍桌子的声音像战争电影的配乐，每一个鼓点连接每一个重音，要敲进敌人心里，敲打到敌人后退、倒下。
很不幸的是，他刚好是这次战役的敌方。
后面的话林簇生想不起来了，好像他需要写一份检讨，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林簇生想了又想，想到了蓝色教导主任办公室蓝色窗帘后面的阳光，小阳台上瓷白烟灰缸上像插花一样的烟蒂，茶杯里氤氲的水汽，皮质沙发的褶皱，脱落的墙皮，墨水的味道，还有许多难以具象的喧哗声音，这么多年所有的教导像魔咒一样一声一声在他脑袋里炸开。
林簇生拿笔的手紧了紧，头慢慢低下，眼泪啪嗒、啪嗒、啪嗒，一颗颗砸在了那本练习题上。
黎枝醒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林簇生，红得像要滴血的眼角砸下大滴大滴的眼泪，她看着有些难过，为什么他哭的时候没有声音？
在黎枝很老很老的时候，给孩子们讲这个故事，一生已经悄然而过，她回看这段时光，已经像个局外人，她才知道她一直以来以为的那个很久以后的动心的节点，是她的自以为是。一切人生的浮尘和大雾散去，黎枝才明白，这才是那个动心的节点。
甚至都无法称为喜欢和爱，可偏偏就是这一刻，黎枝再也没办法和林簇生擦身而过。
只是，现在，还是小小少女的黎枝，只是赶快闭上了眼睛，给这个敏感骄傲的少年擦眼泪的时间。
第二节课铃声响，黎枝假装刚醒，余光里的林簇生除了依旧发红的眼角，好像还是那个冷漠的少年。
林簇生原本以为会被通报批评，他隐约有些要撕碎某些东西的畅快感，但这件事却无声无息的结束了。
他去交检讨书的时候，教导主任喝完一杯茶才道：“林簇生，别让关注和帮助你的人失望，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好学生好孩子，别走歪路！”重音落下，再说那句好像所有人都商量好的话，“有需要帮助的要告诉老师。”
直到林簇生点头，教导主任叹了口气，才挥了挥手让林簇生离开。
从办公室出来，林簇生顿了顿，他现在应该赶快回家，和奶奶吃饭然后洗个澡去宾馆值班，像往常一样。
留给他整理情绪的时间只有回家路上的二十分钟，林簇生盯着远处的楼顶出了会儿神，迈着大步往家走去。
那些无法压抑的情绪再一次翻涌，他觉得挫败，为什么他不能丢掉所有的情绪？
他不是不觉得羞愧，学校三令五申的规矩压在所有人的头顶，而他自懂事以来，最明白的便是遵守和维护这些正面的规矩。
“林簇生”不能有错。
可是终归“林簇生”只是一个标签，这个标签要承载所有正面的、积极的能量，他们需要的只是这个“林簇生”，为了不让这个形象坍塌，有大把大把的人帮他维护、修缮。
标签之下，无论千疮百孔还是腐朽破烂，根本无人在意，哪怕是个空壳，只要悲情的故事永远存活，“林簇生”就活着。
林簇生在家门口站了一会儿，邻居家的狗叫了四、五声，大门的缝隙透出些许光，林奶奶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簇生回来了吗？”
林簇生赶忙应了一声，吸了口气，推门进去，奶奶拄着拐杖站着，看到是他笑了笑。
林簇生进门看了一眼窝在沙发上的十一，它还很小，小到眼睛的蓝膜还没褪去，雾蒙蒙的眼睛或许有许许多多对这个神秘世界的期许。
林簇生苦笑了一下，努力用正常的语气跟奶奶说：“奶奶，我同学想养这只猫，我待会儿给他送去。”
林奶奶叠着垃圾袋的手顿了顿，道：“你不是喜欢它吗？”
“没那么喜欢的。”林簇生看着奶奶僵着的背影，觉得语言太苍白。
奶奶太了解他，了解他的敏感、自卑和那些颤抖的勇气。
所以永远都想挡在他面前去承担。
“奶奶，别人会养得比我好的。”林簇生抱起猫，“我送完猫就直接去店里了。”
林奶奶没再说话，林簇生关上门才听到屋里传出的叹息。
林簇生红着眼眶离开了。
晚上林奶奶没睡好，其实在林簇生去旅馆上班开始，林奶奶都没睡过好觉，她知道林簇生总觉得亏欠了自己，但是林奶奶又何尝不是觉得自己亏欠了他呢？
总是在爱里互相亏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