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冯叔帮着找了个纸箱，林簇生抱着纸箱跟冯叔告别，冯叔盯着林簇生的背影许久，笑叹道：“还是个孩子啊。”
林簇生匆匆给奶奶买了早饭，又去给小猫买了包火腿肠。
回到家，林奶奶被林簇生抱着的小猫吓了一跳，问清缘由后，知道了林簇生想养这只猫，林奶奶两只手交叠攥着，沉默了许久。她心里着实不想养，但这么多年头一次见簇生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终究笑着摸了摸小猫，笑道：“想养就养！咱们也不缺它这口饭。”
黎枝觉得林簇生今天心情或许很好。
因为她看见他做题的时候笑了好几次，而且，她今天竟然没有在他身上闻到烟味。
黎枝摇头晃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所以然来，但也跟着笑了，她觉得大家都开心，就挺好的。
不是有句话那样说嘛！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前桌的几个女生围着宋清清在说些什么，边说边往黎枝这里看，黎枝收了笑有点疑惑地问：“你们老看我干嘛？”
黎枝声音有些大，吸引了不少目光。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神色有些尴尬，但黎枝其实只是疑惑，在这几个女生眼中却变了味道。
有个平常跟黎枝关系还行的女生被推出来，问黎枝：“黎枝你脚上的鞋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黎枝愣了愣，抬脚看了看妈妈给她买的鞋，更疑惑了：“什么真的假的？”
她们还想问什么，无奈上课铃打了，黎枝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拿课本的时候发现宋清清看了自己一眼，被发现后飞快地收回了目光。
黎枝有点莫名其妙。
不过大课间她又去买了个鸡蛋灌饼和两个茶叶蛋，这件事就被她抛在脑后了。
周忱发现黎枝最近食量有点大，然后他又立马否决了自己的想法，是特别大！而且吃东西的样子真的太狂野了，他觉得她都没嚼就咽下去了，他有次劝了劝，真实感受到了一向见谁都和和气气的黎枝生气了。
黎枝当时倒也没生气，就是觉得周忱为什么总是管东管西的，她觉得周忱有点婆妈，每当她做一些事情，他都会投来惊愕的目光。
比如她哈哈大笑的时候，抱着一堆食物回来的时候，吃东西的时候，擤鼻涕声音大的时候，打哈欠忘记捂嘴的时候，诸如此类。
黎枝觉得周忱没见过世面，干什么都要惊讶一番，她完全不理解他。
周忱最近确实觉得自己有点精神分裂，他在心里咆哮：“上学期的黎枝明明不是这样的！”
上学期的黎枝漂亮、优雅、安静又温柔，周忱看着面前一口吞掉一个茶叶蛋的黎枝，闭上了眼睛，颓废地转过了头。
黎枝精准捕捉到了周忱刚刚那一瞬间的惊讶表情，更确信周忱没见过世面。
十二月底，大街小巷都在为圣诞节做准备，班里很多女生都在准备贺卡和苹果，黎枝因为初一忙着看哥哥送她的《哈利波特》错过了最佳的交友时间，所以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有谁可以互送贺卡。
从小一起玩的大都是哥哥姐姐，如今也都出国或者工作了，黎枝其实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可能从小到大去哪里都有人陪，也就从来没觉得孤单，如此到现在，黎枝反而什么都可以一个人很好地完成。
而且她跟班里大多数人都保持着不错的关系，黎枝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她向来得过且过，随遇而安，她爷爷说她不是没良心，就是心大，而且脑子不装事。
那是有次家庭聚餐爷爷在席上说的，后来黎枝升初一，黎含章还特意写了句话给黎枝，道：“望吾孙偏就做那小白眼狼，一生唯‘快乐’二字。”
黎枝收到信还觉得爷爷又逗她，气鼓鼓地打了电话，老爷子也不跟她讲道理，又跟平常一样叫她“猪猪”取笑她。
黎枝刚学说话的时候，“爸爸”、“妈妈”、“爷爷”、“哥哥”都学得很快，偏偏就学不会自己叫什么，黎翊在一旁一遍一遍地教“枝枝”，黎枝总掰着黎翊的手指咯咯地笑，终于开口，还是那句：“猪猪。”
有次黎翊无奈极了，认命道：“好好好，猪猪就猪猪，有你后悔的时候。”
如此“猪猪”就成了黎枝的小名。
黎枝觉得“猪猪”就“猪猪”，反正小猪很可爱！
虽然与她的大侠身份不符，但好在只有亲人知道，而且铁汉柔情，所以玩芭比娃娃也是可以允许的。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黎枝都怀念初中的自己，那时候的黎枝只有魔幻幻想和心无旁骛的快乐。
那时候黎枝以为自己会永远拥有这些。
黎枝觉得圣诞节跟她唯一的关系就是，黎翊会回来！
所以她也跟大多数人一样期待这个节日。
“林簇生，能给我讲讲这个数学题吗？”头顶上又响起宋清清柔柔的声音。
宋清清最近老是问林簇生问题，黎枝已经习惯了，自觉拿着漫画书站了起来：“你坐我这吧，我去你那儿。”
宋清清看了黎枝一眼，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黎枝刚坐到宋清清的位置，周忱立马凑了过来，挑了挑眉道：“宋清清怎么不问郑翰问题啊？”
郑翰是宋清清的同桌。
黎枝翻了一页漫画，漫不经心道：“因为林簇生厉害。”
周忱一听黎枝夸林簇生立马不乐意了，义正言辞道：“郑翰也很厉害啊，很多次都跟林簇生数学分数一样，而且人家还是数学课代表！”
黎枝沉浸在漫画里的大脑艰难地跟着周忱的思路想了想，也疑惑道：“对啊，她为什么舍近求远啊？”
周忱满意地笑了笑。
他上个月就发现宋清清喜欢林簇生了，之前一直苦于黎枝不开窍的大脑，今天他打算借林簇生和宋清清给黎枝好好补一补风月之事。
所以循循善诱道：“因为宋清清喜欢跟林簇生待在一起。”
在周忱充满期待的注视下，黎枝了然地点了点头，竖起了拇指：“全市第一的名号果然还是碾压一切啊。”
周忱因期待而睁大的眼睛顷刻塌了。
平安夜。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班主任赶时髦，允许这节课自由活动。
一声令下，群魔乱舞。
黎枝向窗外看，对面楼也在咆哮。
黎枝喜欢这种热闹的氛围，也跟着笑了。
“黎枝……”黎枝闻言望过去，周忱抱着个箱子走近，“送你的。”
“谢谢……”黎枝下意识道谢，抬眼望进周忱的眼睛，后面的话突然都忘了。
周忱看着面前发呆的女孩，这一刻福至心灵，他觉得黎枝开窍了。
周忱挠了挠头，大眼睛里是温柔和笑意酿成的蜜，黎枝看着看着，脸就红了。
周忱虽然自诩经验满满，却是个实打实的纯情少男。
看着面前白玉一样的姑娘红了脸，跟言情剧里学的台词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半天没憋出一句台词，倒是把脸给憋红了。
林簇生接完水回来看见这两个瞪着眼的红脸关羽，觉得应该有事要说，所以在旁边等了等。
一分钟后。
两位红脸包公还在大眼瞪大眼。
林簇生叹了口气。
“借过。”
两位红脸包公如梦惊醒，周忱连忙把箱子往黎枝怀里一塞，原地转了一圈，指着门道：“班主任找我打球。”说完愣了愣又改道，“教练让我写作业。”
最后咬了咬牙，跑了。
黎枝看着少年夺门而出的背影，傻乎乎地笑了。
然后后知后觉，这箱子真……沉啊……
黎枝打开箱子，发现是一整箱的苹果，苹果上面是周忱歪歪扭扭的大字：“黎枝，这是我送你的十斤平安！”
黎枝：“………………”
好土啊。
黎枝摸了摸脸，又望了望门口，然后摇了摇头。
黎枝扒拉了几下苹果，转头问：“林簇生你吃苹果吗？”
“不吃。”清清楚楚，冷冷淡淡。
最近，她觉得林簇生似乎又不开心了，他身上的烟味也又回来了。
说到烟味，黎枝都帮林簇生遮掩好几回了。
有好几次周忱都偷偷回头问她有没有觉得最近总有烟味。
黎枝之前都推到坐在后面总在厕所抽烟的人身上，最近她倒是想了个新的办法，她义正言辞地埋怨道：“我爸爸最近总是抽烟，都把我给熏出烟味了。”
这些林簇生都不知道，黎枝也并不想让他知道。
她有时候觉得林簇生或许并不需要她为他做这些。但是她总觉得林簇生很可怜，跟她交情还不错的夏书曌也觉得林簇生很可怜。
但她跟夏书曌又觉得其他人包括她们自己的同情都太过廉价，她们明明永远无法感同身受，又何来同情呢？
所以她不想觉得林簇生可怜，也不想同情他。
如果是她自己经受林簇生经受的一切，她才不要别人同情自己，最好大家爱干嘛干嘛，就是不要用怜悯地目光盯着自己。
大人眼中的林簇生自立、坚强、努力，但在同龄人眼里，林簇生独来独往，总是不合群。
黎枝想着想着，慢慢把目光移向林簇生。
黑眼圈在他白净的脸上像一片淤青，让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深深凹陷，浅浅的眼皮是把锋利的剪刀，他其实长得很漂亮，但淹没在了所有明亮的少年里。
班里的大多数人生活在躁动和色彩里，悲伤转瞬即逝。
而林簇生，他像老旧的电影，奥，像和哥哥一起看的《夜访吸血鬼》，路易永远怀念他最后一次看日出，那林簇生怀念什么呢？
他有见过可以一生怀念的“日出”吗？
黎枝想着想着，觉得这是一个太过悲伤的问题，她叹了口气，决定先吃个苹果垫垫肚子。
黎枝默默告诉自己：“伟大黎枝魔法师，你还要拯救世界，不能饿着肚子上路。”
林簇生自然不知道黎枝心里的中二病拯救世界的伟大幻想，但如黎枝所想，他最近确实不太开心。
最初把小猫带回去，是太突然的决定。
但那个清晨的一切都恰好。
他以为他可以保护一只小猫，这个世界有那么多大事，至少这一件可以顺他心意地做好吧。
所以他费尽心思地给它取名字，想了好久，最后盯着奶奶的日历，取名叫做“十一”。
因为他们在十一月相遇。
但昨天他才发现，他好像没有能力做这些。
十一总是乱撒尿，奶奶叠好的纸袋总是被它弄湿，最后那些纸袋只能丢了。
如果不是他发现，奶奶肯定会一直瞒着，他有些悲哀地想，原来他这么大了，还是要麻烦奶奶。
可是，十一怎么办？
他第一次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没有朋友，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可以去拜托的人。
他有些颓然。
“林簇生。”宋清清标志性的轻柔声音，林簇生抬头。
宋清清将一个粉粉的盒子放在林簇生桌子上，羞涩道：“谢谢你帮我讲题，这是送给你的，平安夜快乐。”
林簇生看着那个盒子不知在想什么，没有说话。
他显然没有在意这个礼物，场面有点冷。
宋清清有点尴尬，虽然林簇生一直以来话都很少，但这种场面不该让黎枝看到，宋清清看了黎枝一眼，转身欲走。
“宋清清。”林簇生开口道。
“嗯？”宋清清回头，眼角眉梢都带了惊喜的笑意。
林簇生顿了顿，犹豫道：“你喜欢猫吗？”
黎枝闻言咬着苹果惊讶地看向林簇生，宋清清自然也没想到林簇生会问这种问题，被两双都不小的眼睛盯着，林簇生浑然未觉，依旧平静望着宋清清
宋清清想了想，试探道：“我妈妈不让我养小动物，你问……”
没等宋清清说完，林簇生点了点头站了起来把盒子还给了宋清清，道：“谢谢你，平安夜快乐，这个你拿走吧。”
宋清清看了看手里的盒子，微微上挑的眼睛里溢出一丝委屈，低头看了看已经坐下做题的林簇生，视线后移又看了黎枝一眼，微微咬了咬唇，转身走了。
黎枝虽然很认真的吃着苹果，但毕竟就在身边发生的事，自然看见宋清清一直看自己。
黎枝有点莫名其妙，更多的是有点烦。
她怎么老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