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跟黎枝挂了电话,立马给黎在学打了过去,再一次向黎在学抱怨了黎枝和黎翊生活费的问题。
自从黎翊上大学,程瑜跟黎在学在生活费上没少争论过。
但这个教育方法说到底是黎枝爷爷黎含章决定的。
黎枝的爷爷黎含章,当今著名企业家、慈善家、收藏家,蝉联过六年的华人首富。
旁人都对老爷子充满敬畏,更别提家里人了。
老爷子的教育方法说到底就是返璞归真,黎家积累的财富其实早就够孩子们挥霍一辈子了,但那是他自己创造的财富,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们成为庞大财产所豢养的废虫,说白了这终归是他们自己的人生,所以他希望孩子们尽量脱离他的庇佑,甚至走一条比普通家庭更难的路。
起初,程瑜觉得管束孩子们的生活费确实是挺正确的,她身边好多朋友的孩子,家庭条件都比不上黎家,却目中无人,骄纵得不行。
所以程瑜尽管心疼黎枝和黎翊,但一直以来是支持这个教育方法的。
但两年前,黎翊去国外读大学,黎含章当即拍板,下了死命令,断绝一切生活资助,除了学费,其他的一切花需都让黎翊自己解决,甚至学费在黎翊毕业后两年内全数归还。
程瑜当天晚上就拽着黎在学去了老爷子那儿,夫妻俩挨了一顿训又灰溜溜地回了家。
那天晚上黎翊接了到了黎含章的电话,爷孙俩聊了两个多小时,第二天黎翊就趁着假期去打工了。
黎在学听着程瑜在电话里哭诉黎翊在国外的种种,心里也不好受,他虽然支持父亲的决定,但也觉得未免过于严苛,但父亲又何曾不是为了孩子好。
好在两个孩子都没什么逆反心理,黎在学叹了口气,安抚了一会儿妻子,才道:“等晚上我回家问问枝枝怎么想,我看很多孩子都自己买着吃,黎枝跟我提过好多次想吃点别的,等我回去问问闺女的意见。”顿了顿,又道:“我昨天跟小翊打过电话,人家没觉得有多苦,还跟我说了一会儿当服务员的事儿,我觉得他挺乐在其中的。爸也是好心,他能不心疼吗?别人送的好东西都给枝枝和小翊送来,对小翊爸也是有他的打算,毕竟是男孩,是该多锻炼一下。”
当晚,在征求过黎枝的意见后,第二天,黎枝得到了自己额外的餐饮费,她还特别申请到了中午不回家吃饭的特权。如此,黎枝一天有四十块的零花钱,每个月月初就能领到这笔钱。
黎枝美滋滋地蹦着去学校,昨晚她还给哥哥发了邮件炫耀。
今天早上,黎枝一大早就从家里跑出来,为的就是早早去学校旁边的小店里买煎饼果子。
老板娘看着小姑娘蹦跶着进来,也乐了:“小同学,要什么啊?”
黎枝有点羞涩,抿了抿小嘴,没绷住,灿烂的笑容又从嘴边荡漾开来:“阿姨,我要一个煎饼果子!”
“好嘞!你要加什么啊?”阿姨熟练地舀了一勺面糊,均匀摊开后问道。
黎枝更害羞了,手在脸蛋前小小地比划了一下,激动道:“都要!”
阿姨笑着应了一声,熟练地开始操作。
林簇生洗漱完,挺着个啤酒肚的冯叔打着哈欠从二楼下来瘫坐在前台的老板椅上,林簇生背上书包跟冯叔打了个招呼朝门口走去,冯叔叼着根烟吸了一口,终于清醒了一点,连忙喊住林簇生:“簇生啊,来来来,我给你结一下上个月的工资。”
林簇生闻言退了回去,冯叔从钱包里抽了17张红钞票递给林簇生,林簇生道了声谢接了过去。
冯叔目送林簇生出去,吸了口烟,良久,才缓缓吐出那口烟。
林簇生从去年开始在他这个小旅馆值夜班,刚开始林簇生看见招聘广告过来应聘时,冯叔是一万个不答应,才初中生,他是说什么也不能用啊。
而且林簇生和他这个小旅馆也颇有渊源。
当初林簇生就是被丢在旅馆门口,才七八个月大,放在一个破箱子里,就写了一个出生年月,连名字都没有,他先报了警,警察也查不着,束手无策的时候,附近城中村的林奶奶收养了这个孩子,取名“林簇生”,意为:旺盛生长。
林奶奶在这个城中村住了四十多年,年轻时死了丈夫,而后一个人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年出去摆摊儿卖菜,现在腿脚不便就在家叠办丧事用的金元宝,做做手工,倒也能维持生计。
林奶奶收养了林簇生后,日子就紧了,好在地方小,虽然人来人往,但大家都是好心人,彼此倒也相互照应,林簇生算是吃百家饭长大,而且孩子读书后也争气,总拿奖学金,日子就这样顺风顺水地过去了。
但去年林奶奶突然脑溢血,冯叔才知道林簇生到处找活干的原因,原来林奶奶身体不好很久了,林簇生一直想去带林奶奶去检查,但林奶奶怎么劝都不去,觉得浪费钱,林簇生没办法只能偷偷出去找活干,冯叔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多钱能帮他们什么,给孩子个工作机会又能怎么着呢?
起初他怕林簇生晚上应付不来,这种地方,晚上三教九流,他真怕那种地痞流氓看林簇生年纪小欺负了他,所以一直不敢睡觉,在二楼守着,那样过了几个月,发现林簇生挺机灵的,常常板着个脸还挺唬人的,而且大多数客人也就只是睡个觉,总而言之,没出啥乱子,他才渐渐放下了心。
从旅馆出来,林簇生紧了紧外套,五点钟,这座城市才刚刚苏醒,但在这个小小的城中村,早早就已经忙碌起来。
这里汇聚了太多需要起早贪黑的人。
秋天的气息越来越浓,林簇生快步走向常去的早餐店。
他其实并不太喜欢这家的包子,味道太重,但是奶奶却很喜欢。
老板娘见林簇生来了,温柔招呼道:“簇生来了啊。”
林簇生应了一声,道:“王姨,跟以前一样。”
王姨麻利地装好一份豆浆,两个精肉的,两个芹菜素的包子,林簇生把两个肉馅儿的放在衣服里捂着,边往家走边吃那两个素馅儿的包子。
拿出钥匙打开破旧的大门,掀开早早就挂上的棉帘子,棉帘子隔出一个小浴室,三十多平的屋子,一眼就望尽了。
林奶奶早就起了,刚做好浆糊,听见开门声,端着浆糊就迎了过来,边走边道:“回来了啊。”
林奶奶已经七十多了,白发早就藏不住了,眼睛这几年也越发不好。
走近了仔细瞧了瞧林簇生才接过早餐,帮他卸了书包。
林簇生拿着书包的手没松劲,跟着奶奶一起提着放在了家里唯一的沙发上。
林簇生陪着奶奶吃完早饭,又帮奶奶收拾了一下贴好的垃圾袋,才往学校走去。
林奶奶病好之后接了另外的活儿,就是叠飞机上用的纸制垃圾袋,这个比叠元宝更挣钱,只是稍微麻烦一些,叠完后还要用浆糊粘起来。
林簇生跟往常一样在胡同里吸了根烟,这是他上个月才学会的,学校三令五申,他心底一直不好受,但可笑地是他在烟草里找到了平静。
在旅馆值夜班虽然能睡觉,但趴着睡一直睡不好,而且经常有客人入住,一直这样,他根本没办法保证上学时的状态,冯叔每天早上为了清醒都会抽根烟,林簇生觉得或许有效,才开始抽烟。
确实有效,尤其是被呛到的时候。
但最近熟练以后,他已经不太会被呛到,但他又好像已经明白为什么冯叔要抽烟。
林簇生皱了皱眉,在阴影里站了一会儿,才往学校走去。
林簇生到学校时黎枝刚刚吃完煎饼果子,嘴角的油都还没来得及擦。
林簇生淡淡地看了一眼,又淡淡地收回目光。
黎枝看见林簇生看自己,立马觉得林簇生“输了”。
黎枝这一个月一直憋着一股气,她故意不跟林簇生说话,虽然到后来她开始怀疑是不是只有自己在“冷战”,直到刚刚,她觉得“冷战”果然还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儿。
黎枝马上勾起一抹只有霸道总裁才有的邪魅微笑,悄悄地靠近正在放书包的林簇生,一脸小人得志道:“哼哼,簇生同学,刚刚是不是偷瞄我了?”
偷瞄?
林簇生掀着书包疑惑地看向黎枝:“我偷瞄你?”
黎枝:“嗯嗯!”
“你————”林簇生刚要说,被“偷瞄”这个词震惊的另外一位同学周忱再也忍不住,回头质问林簇生:“你偷瞄她?!”
说着看向黎枝,然后又被黎枝油田般的嘴惊到瞪大了眼睛。
黎枝看着面前周忱某种信仰破碎地盯着自己的嘴唇,情不自禁地抹了一把嘴,看着手上的油光,无语问青天,唯有泪千行。
心里哀叹道:“是我输了……”
黎枝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周忱面前女神形象坍塌,因为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女神这回事儿,虽然周忱自然会再给黎枝撒上一层不属于黎枝的光芒。
但此刻的黎枝再一次沉浸在了“低人一等”的悲伤之中。
下午体育课,又到了黎枝最讨厌的八百米测试,黎枝咬着牙跑完,就近瘫倒在了草丛上。
虽然她尽全力跑了,但还是倒数第一。
体育老师过来半鼓励半批评地教育了一番黎枝,背着手离去。
男生的一千米在女生之前就跑完了,周忱看准时机赶快递上了饮料,黎枝笑着道了声谢,拧开喝了一口,发现周忱在看自己,不明所以道:“怎么了吗?我脸上又有东西吗?”
周忱闻言眼睛避了避,但又下了某种决心一样正视黎枝,挠了挠头笑道:“没事,就觉得你脸红扑扑的很可爱。”
说完少年有些不自然地把头扭到了一边儿,黎枝呆愣愣地瞧着,那天语文课上的不知名的情绪又蔓延了上来,黎枝慢慢把手放在心脏上。
那里扑通扑通地跳着,跟以前不太一样。
黎枝悄悄红了脸。
林簇生拿了本单词书坐在草丛上背单词,良久,他慢慢把目光放在了篮球场上自由飞奔的少年身上,他有些出神地望着,那些男生突然停下看向黎枝和周忱那边,林簇生顺着望去。
周忱跟黎枝说了些什么,然后飞奔向篮球场,篮球场的男生纷纷吹口哨,操场上所有人都顺着那群男生的目光看向周忱,继而望向周忱边跑边回头看的黎枝,黎枝拿着瓶饮料站在那里,天空和广阔的操场连接,黎枝的背后是被残阳染红的粉色天空,她望着手里的饮料瓶出神,丝毫没有注意到周边的事情。
林簇生像局外人一样目睹着所有人的青春,他在那一瞬间想要流泪,他有些机械地将目光移开,风吹过来,那些眼泪终归没有流下来。
这个孤单的蓝色星球,承载了太多人的愿望,所以林簇生安慰自己,无需在意自己卑微的愿望是否得到注视,至少此刻他所在的弹丸之地,有最牢固的城墙。
下午级部里发现了早恋现象,不过不是黎枝他们班,但班主任还是到班里强调了一番校规校纪和仪容仪表的问题,最后又点了点后面几排比较闹的男生,很多被戳中心事的人有些颓废地收拾书包向家走去。
晚上,黎枝在日记本里写下了周忱的名字,想了很久又不知道该怎么描绘这些抓不住尾巴的情绪,最后没头没尾地写下:
“
2008年,晴,星期二
周忱?”
合上日记本,黎枝伸了个懒腰,嘴边不自觉挂着一抹笑,上床关灯,一夜好梦。
同时,同一个城市的另一个地方,越过无数高楼大厦,在老旧城中村的边缘,破旧的三层旅馆在十一点迎来了又一对客人。
林簇生接待完,目送衣着暴露的女人和满脸横肉的男人边摸边走,女人上挑的眼尾魅惑着盯着林簇生,手却一下一下摸着男人的大腿,男人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俩人交缠着上了楼。
林簇生像见惯了一样低头做题。
凌晨两点才迷迷糊糊趴在了桌子上。
梦里光怪陆离,林簇生只能不断奔跑。
所有人和光影像被揉进一个万花筒,万花筒不停滚动,所有人都可怖起来,林簇生跑累了,停在筒中,看着尽头的白光。
他闭上眼睛,却一下从梦中惊醒。
书上的笔咕噜咕噜滚了下去,林簇生捡起来,有些头疼地摸了根烟出来,闭着眼点上了。
走出旅馆,昏黄的挂灯晃了晃,一只猫从一旁的围墙跳了下来,喵呜着叫着,林簇生看着它,慢慢蹲下伸出了手,小猫瑟缩了一下,良久,磕磕绊绊地走了过来。
林簇生愣了愣,用嘴叼着烟,伸出了另外一只手。
脏兮兮的小猫微微跑了起来,靠近时却瑟缩了一下,停了下来。
林簇生一把抱住了它,微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