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看见那截短草在我手里,身体猛地一僵,然后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呜咽,那声音比娘的哭声还难听。他蹲下来,手慢慢伸到我的脖颈边,指尖冰凉,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抖,抖得厉害。就在他的指尖快要碰到我皮肤的时候,院门外突然传来老周的惨叫:“官爷!别打!别打!我真没骗你们!”
爹的手猛地缩了回去,像是被烫到了。他抬头看了眼娘,娘的眼泪已经流干了,眼睛红得像血窟窿。他咬了咬牙,突然抱起我,转身就往后门走:“城西有个游方神医,我现在带她去……。”
娘突然不闹了,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怀里的我,声音轻得像气音:“让我再看看她们……我的孩子们……”
爹的脚步顿住了,慢慢转过身。娘伸出手,王婶扶着她,她轻轻摸了摸姐姐的脸,又摸了摸我的手,指尖的温度很暖,却带着刺骨的凉。那是我和姐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同时被娘抱在怀里——娘的胳膊圈着我们,很紧,像是要把我们嵌进骨血里。
此刻,天还没亮透,只有东边的天际泛着一点鱼肚白。爹把我裹在厚棉袄里,棉袄是娘怀孕时提前做的,针脚密得很,还带着娘身上的味道。他从后门悄悄溜出去,脚步匆忙而凌乱,每走几步就回头张望,生怕被人发现。
第二节
风比昨夜还冷,刮在脸上生疼,像刀子割似的。爹把我往怀里又紧了紧,贴着他的胸口,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得很快,“咚咚”的,像要跳出来。我们走了快两个时辰,才到京城西郊的山脚下。那里有一间简陋的茅屋,茅草屋顶上落了层薄雪,屋前的空地上晒着不少草药,药香混着雪的寒气,倒让人觉得安心。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蹲在地上翻晒草药,他穿着粗布长袍,袖口磨得发毛,却很整洁。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爹怀里的我身上,眼神很亮,像能看透人心。
“神医,求您收留这孩子……”爹“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雪地里,膝盖砸在冻硬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响。他把我举起来,声音哽咽:“她很乖,吃的很少,什么活都能干……求您救救她,别让她落进官兵手里……”
老人没说话,只是慢慢走过来,伸出手,轻轻揭开裹着我的棉袄。我那时才三个月大,却意外地没有哭闹,只是睁着眼睛望着他,他的眼睛很温和,像山涧的泉水。
“并蒂莲?”老人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爹浑身一震。
爹的脸色霎时惨白,嘴唇哆嗦着:“您、您怎么……知道?”
老人叹了口气,转身往屋里走:“今年已经第三对了。上个月城南张家的双生女,还有上个月初城郊王家的,都没躲过去。”他回头看了眼还跪在雪地里的爹,“进来吧,也是条性命。”
就这样,我在神医谷留了下来。师父——也就是那个老人,给我取名“半夏”,说这是一味药材,能燥湿化痰,也寓意着我在半夏时节来到他身边。后来我才知道,师父原是太医院的院判,当年国师以“并蒂莲祸国”为由蛊惑皇帝,要把天下双生女婴尽数除去,师父力谏,说这是荒谬之言,却被皇帝斥责“妖言惑众”,还差点被国师安上“通敌”的罪名。师父心灰意冷,才带着几箱医书,隐居到了这深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