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的头压得更低,帽檐的阴影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眼角的余光里,那双军靴的主人,只有一个。
一个,就有机会。
他的视线悄无声息地向旁边挪了半分,与同样僵硬的邓振华对上。那是一个极快的眼神,快到像是一次无意识的眨眼。
邓振华的心跳声震得自己耳膜发麻,但他看懂了。他悄悄点了点头,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口令!”
来人的声音已经失去了所有耐心,那冰冷的枪口,又向前递进了一寸。
就是现在!
一直蜷缩着身体的陈锋,如同一颗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然爆发!他不是向上站起,而是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整个人向前扑出。那只正在“系鞋带”的右手,在扑出的瞬间,从地上狠狠地带起一把混着碎石的泥土!
“呼——”
一把泥沙,劈头盖脸地朝着那人的面门扬了过去!
那人猝不及防,下意识地闭眼侧头。高手的本能让他没有后退,反而准备扣动扳机。但就是这零点几秒的迟滞,已经足够致命。
一道黑影紧随泥沙而至。
“我踹!”
邓振华憋着的一口气,随着这一声怪叫彻底吼了出来。他整个人拔地而起,一记势大力沉的飞踢,结结实实地踹在了对方持枪的手腕和胸口上。
“砰!”
一声枪响,终究还是划破了山林的寂静。子弹斜斜地射向夜空,在树冠上打下一片碎叶。
枪声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邓振华的脑子里。
他急了。
“我靠!”
他落地的瞬间,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又是一脚补了上去。
“让你响!”
那人本就被踢得七荤八素,这一脚直接让他闷哼一声,身体弓成了虾米,然后软软地瘫了下去,彻底没了动静。
整个山林,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被枪声惊动的哨卡,传来一阵模糊的骚动。
“行了!人晕了!”陈锋一把拉住还想再补一脚的邓振华,迅速拖着他闪到吉普车灯光的阴影里。
他快步走到那个倒地不起的人影旁,蹲下身,将他翻了过来。
车灯的光线照在那人的脸上和衣领上。
陈锋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人的肩章上,两道横杠中间,三颗金色的星星,在灯光下刺眼无比。
上校!
陈锋的目光再往上移,落在那张沾了些泥土的脸上。虽然有些狼狈,但那棱角分明的轮廓,那紧锁的眉头……
有点眼熟。
好像是……
陈锋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个名字和一张脸对上了号。蓝军两个团的其中一个,飞虎团的团政委。
邓振华也凑了过来,当他看清那肩章和那张脸时,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看地上的团政委,又看看陈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锋缓缓站起身,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已经开始向这边搜索的手电光柱,又低头看了看地上躺着的这位“大人物”。
这下,捅了马蜂窝了。
远处的哨卡已经炸了锅,手电光柱像受惊的触角一样疯狂扫射过来,伴随着阵阵急促的哨声和模糊的呼喊。
陈锋的头皮一阵发麻。
他一把拽住还在发愣的邓振华,压着嗓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怒吼。
“跑啊!等死啊!”
这一声吼,像一针扎在了邓振华的屁股上。
他那张因为惊恐而扭曲的脸瞬间回神,眼神里的呆滞被求生的本能彻底取代。
“我艹!”
邓振华怪叫一声,整个人像上了发条的兔子,猛地一蹿,竟然瞬间就超过了陈锋,一头扎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里,那速度,比刚才十公里武装越野冲刺的时候还快了三分。
陈锋也顾不上骂他,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只被猎犬追赶的野兔,在漆黑的山林里亡命狂奔。
树枝刮在脸上,火辣辣地疼,脚下的碎石和树根好几次差点把人绊倒,但两人谁也不敢慢下来。
身后,追捕的叫骂声和犬吠声越来越近,手电的光柱在他们身后的林间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不断收紧。
……
几分钟后,哨卡方向冲过来的一个蓝军班组终于赶到了吉普车旁。
带队的班长举着手电,一眼就看到了那辆孤零零停在路中间的吉普车,和车灯前躺着的那个人影。
“什么情况?”他心里咯噔一下,快步上前。
当手电光照亮那人满是泥土的脸和肩上那颗刺眼的金星时,班长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手里的手电筒都晃了一下,光柱在地上画出一个不规则的圆。
跟过来的几个士兵也围了上来,看清地上的人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我艹!政委!”
一个新兵蛋子声音都变了调。
班长的脸“唰”一下就白了,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在自己的防区,演习刚开始不到两个小时,团政委就被人给“做掉”了?
这他娘的要是传出去,他们整个连队,从连长到他这个班长,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扒层皮!
他猛地回过神,一把揪住旁边一个兵的衣领,眼睛通红,状若疯虎。
“人呢?!”
“班……班长,刚才枪响,就……就两个人影,往南边林子里跑了!”
“追!给老子追!”班长几乎是咆哮着下令,他指着南边的黑暗,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变得尖利,“还有通知连长!”
……
另一边,陈锋和邓振华已经不知道跑了多远。
直到身后的追兵声彻底被甩掉,两人才一头栽进一处茂密的灌木丛里,像两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山林里,只有他们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过了足足五分钟,邓振华才缓过劲来。
他侧过头,看着同样在喘息的陈锋,脸上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神色,但眼神里,却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和崇拜?
“老……老陈……”他的声音还有点哆嗦,“咱们……咱们是不是把天给捅了个窟窿?”
陈锋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从地上爬起来,靠在一棵大树上,感受着背部肌肉传来的酸痛。
“比上次跳伞那个窟窿大多了。”
邓振华也挣扎着坐了起来,他摸了摸脸上被树枝划出的血痕,疼得龇牙咧嘴,嘴上却嘿嘿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猥琐。
“值了!他娘的,太值了!”他一拍大腿,“一个上校啊!还是团政委!老陈,咱俩这下可算出名了!你想想,等演习结束,报告交上去!啧啧啧,这牛逼我能吹一辈子!”
陈锋看着他那副得意忘形的样子,都懒得搭理他。
出名?
他现在想的是,怎么活过今晚。
敲掉一个团政委,听起来确实战果辉煌。但后果就是,他们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执行穿插任务的侦察兵了,而是变成了整个蓝军的头号公敌,不死不休的那种。
其他的人他不知道,但是那飞虎团,接下来绝对会像疯狗一样,把这片山区翻个底朝天。
“行了,别美了。”陈锋打断了他的幻想,“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现在整个蓝军肯定都疯了。”
邓振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挠了挠头,脸上的兴奋劲儿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愁容。“那……那怎么办?要不,咱们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演习结束?”
“躲?”陈锋瞥了他一眼,“两个团的地毯式搜索,你觉得我们能躲到哪儿去?现在我们就是两只掉进狼窝里的兔子。”
邓振华听得一愣一愣的,“那怎么办?”
陈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目光投向黑暗的远方。
“跑吧!祈祷演习结束前不被抓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