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戴着毡帽的老人,坐在店门口,抽着水烟。
我走过去,深吸一口气,拿出陈屿的照片,用我蹩脚的英语问他:“老人家,你……还记得他吗?”
老人眯着眼睛看了看照片,然后笑了,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
“啊!记得,记得!这个悲伤的年轻人!”
“悲伤?”
我愣住了。
陈屿在信里,是这么写的:“我在这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像《一千零一夜》里的辛巴达。”
老人点点头,嘬了一口水烟,吐出白色的烟雾。
“是啊,悲伤。他那天下午,在我店里坐了很久,什么也没买,就反复问我一句话。”
“什么话?”我的心提了起来。
“他问我:‘老人家,离开家的人,还会想家吗?’”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我追问:“他是一个人来的?”
“一个人,”老人指了指东边,“很孤独的样子。一直看着那个方向,好像在等什么人。”
东边。
我的城市,就在那个方向。
我一直以为,他寄给我的,是他的眼睛。
现在我才明白,他寄给我的,是他想让我看到的风景。
他把所有的孤独、迷茫和悲伤,都剪掉了。
只留下一个潇洒自由的背影。
这个骗子。
我收起相机,没有拍那些五彩的香料。
我请求为老人拍了一张手部的特写。
那双手,布满皱纹,像干裂的树皮,指甲缝里还有香料的颜色。
那双手,仿佛握着无数不为人知的故事。
我给这张照片命名:《诉说》。
6
下一站,肯尼亚。
马赛马拉国家保护区。
当越野车行驶在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当成群的角马从我车前奔腾而过,当远处的金合欢树下,一只狮子在慵懒地打盹。
那一刻,我好像有点理解陈屿了。
理解他为什么对“天地辽阔”如此着迷。
在这里,个人的烦恼和伤痛,确实显得微不足道。
我找到了陈屿信里提到的那个向导,一个叫Kaelo的马赛人。
他很高,很瘦,裹着红色的“束卡”,笑容淳朴。
一开始,他提起陈屿,满是赞美。
“陈,他是个真正的艺术家,他的眼睛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我心里冷笑,是啊,他最擅长用眼睛说谎。
我假装不经意地,从手机里翻出林萧的照片。
那张她登在杂志封面上的,在冰床上,眼神锐利,像一只鹰。
“Kaelo,你认识她吗?他们好像是很好的朋友。”
Kaelo看到照片,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
他沉默了几秒,才含糊地说:“认识,林也是个很厉害的摄影师。”
我抓住他那一瞬间的迟疑,继续追问。
“他们在一起旅行,一定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吧?”
也许是我的眼神太直接,也许是马赛人天生不擅长说谎。
Kaelo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
他说,陈屿和林萧在这里,差点打起来。
“为什么?”
“为了拍照。”Kaelo说,“陈想等,等一天,甚至两天,去拍日出时,一个大象家庭过河的画面。”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陈屿信里,提过这个象群,他说那是“生命最初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