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依旧平稳,但沈烛幽能听出一丝罕见的紧迫。对于修复师而言,遇到珍贵的文物受损加剧,就如同医生面对病情突然恶化的病人。
“工坊虽然简陋,但工具和材料还算齐全。”沈烛幽几乎没有犹豫,“您需要什么,尽管用。费用…不急,先救灯要紧。”她深知那批灯对家族历史的意义。
于是,沈氏灯铺的后院工坊,暂时成了靳守明的紧急修复室。沈烛幽帮他搬来了台灯、放大镜台、各种型号的刻刀、锉刀、细砂纸,还有调配粘合剂的酒精灯和小瓷碗。两人在这狭小却充满工具痕迹的空间里,开始了对那盏珍贵走马灯的抢救。
过程极其精细,需要超乎寻常的耐心与稳定。靳守明先对断裂的竹轮进行了高精度测绘和拍照记录,确保每一个碎片的原始位置和角度。他需要制作替代的微型竹制榫头,重新连接断裂处,这要求新老部件的材质、密度、干湿度必须高度匹配,否则会在运转中再次应力断裂。
他全神贯注,眼神锐利如鹰,戴着放大镜,手持极细的刻刀和镊子,在灯下一点点地切削、打磨、试装那些细小的竹构件。他的动作极轻极缓,呼吸都仿佛屏住,整个人沉浸在一个微观的世界里。
沈烛幽在一旁协助,递工具,调配不同浓度的鱼鳔胶和虫胶(用于不同部位的粘合),按照靳守明的指示控制工坊的温湿度。她屏息凝神,生怕打扰到他。空气中弥漫着老竹的清香、胶液的微腥和一丝紧绷的气氛。
时间悄然流逝。窗外天色渐暗,寒风刮得更紧。
“暂时固定住了。”不知过了多久,靳守明长长舒了一口气,轻轻将初步连接好的竹轮组件放置在软木托上,等待胶液初步固化。他的额角有细密的汗珠,一直保持高度集中的右手手指微微颤抖。
沈烛幽也松了口气,递上一杯热茶:“太好了。”
短暂的松弛后,现实的沉重依旧存在。沈烛幽前厅照料店铺的间隙,听到几位老顾客低声议论,说古镇整体开发规划快要公示了,主打“高科技光影文旅体验”,像沈氏灯铺这样的传统手艺空间,恐怕难以获得支持,甚至可能面临搬迁压力。消息来源模糊,却让人心慌。
金经理的电话也再次不期而至,语气更加“推心置腹”:“烛幽姑娘,规划的风声听到了吧?时代洪流啊!跟我们‘光耀集团’合作,把品牌和技术融入我们的新项目,才是最好的出路!单打独斗,很难的!”
挂断电话,沈烛幽看着窗外风雪中略显萧索的街道,心情沉重。
傍晚,靳守明结束了一天的紧急处理,竹轮组件需要静置过夜等待胶液完全固化后再进行强度测试和下一步修复。他来到前厅,看到沈烛幽正对着一本账本发愣,眉头紧锁。
“遇到麻烦了?”他难得主动开口询问。
沈烛幽苦笑一下,没有隐瞒,将规划传闻和金经理的话大致说了:“…大概就是这样。或许…他们说的也有道理,纯粹的手工灯彩,可能真的很难活下去了。”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与迷茫。
靳守明沉默地听着,目光扫过店铺里那些精美却蒙尘的灯彩,以及架上那些沉默的、蕴含着无数心血的工具与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