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拖着疲惫的尾音消散在走廊时,张岚才从堆积如山的作业本里抬起头。台灯的光晕在她鬓角的白发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办公桌上那本泛黄的《高考优秀作文选》里,夹着张褪色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当年她就是凭着这张纸,从小山村走到县城重点中学,成了人人羡慕的“天之骄女”。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女儿林晓发来的消息:“这周同学约我去露营,不回家了。”没有问句,没有表情,像一份冰冷的通知。张岚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最终只敲出“注意安全”四个字,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喉间泛起熟悉的涩意。这是第十七次了,女儿用各种理由回避回家,就像回避十七年前那个被匆匆送走的黄昏。
那年张岚刚评上中级职称,学校里有个晋升副高的名额,要求必须有省级公开课的经历。公开课定在女儿出生后的第三天,为了不耽误准备工作,她咬着牙让丈夫把刚出生的女儿送到乡下母亲家。“就去一个月,等我忙完这阵就接回来。”她当时这样说,可公开课结束后是期末统考,统考结束后是招生宣讲,等她终于腾出时间时,女儿已经在乡下待了半年,见了她就躲,眼里全是陌生。
这陌生像一根刺,扎在母女之间十七年。林晓高考失利后选择去外地读专科,电话越来越少,回家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张岚无数次在深夜翻看女儿婴儿时的照片,照片里皱巴巴的小脸凑在她掌心,那是她仅存的、与女儿亲近的记忆。如果能回到那天,她一定不会推开那个小小的温热的身体。
“可以借你一个月,回到十七年前。”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突然弹出,后面跟着一行小字,“抵押品:你高考金榜题名的记忆。”张岚以为是恶作剧,可指尖划过屏幕时,录取通知书复印件上的字迹突然变得模糊。她想起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全村人围在她家院子里放鞭炮,母亲把煮好的鸡蛋塞了她一书包,说“岚丫头总算熬出头了”。那是她人生中最耀眼的时刻,可比起女儿疏离的眼神,这份荣耀似乎又没那么重要。
她回复“好”的瞬间,办公桌上的台历飞速翻页,粉笔灰在空气中凝结成白雾。再次睁眼时,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病房里的日光灯晃得她睁不开眼。护士抱着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儿走进来:“张老师,看看你女儿,多精神。”
襁褓里的小家伙正砸吧着嘴,眼睛眯成一条缝,睫毛像小扇子似的颤动。张岚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婴儿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过来,柔软得像一团棉花。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校长打来的:“张岚啊,公开课的教案你抓紧点,后天就要审核了,今晚加个班吧。”
十七年前的这个时刻,她就是这样答应了加班,把女儿交给了匆匆赶来的母亲。可现在,怀里的温度烫得她心口发疼。“对不起校长,我去不了。”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有些发颤,“我女儿刚出生,我得陪着她。”
电话那头的校长愣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不解:“这可是晋升的关键机会啊,你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