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块暗红近黑、表面布满纠缠血管般纹理的东西,还在极其缓慢地、一起一伏地搏动,像一颗离体已久却仍未死透的心脏。
它散发出的不是血腥,而是一股陈旧的、戏班子后台胭脂水粉混着铁锈和腐朽的甜腻气味。
最让人头皮发炸的是,在那东西的表面紧紧镶嵌着几片亮晶晶的、唱青衣用的鱼鳞靥(yè),正随着那微弱的搏动,反射着屋里死寂的光。
“定金”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
我冲到门口,胡同里空空荡荡,只有那股阴沉沉的天,压得人喘不过气。
贰 · 血字
我不敢用手碰那东西,找了把火钳想把它夹起来烧了。
可火钳刚碰到它,一股浓烈的脂粉腥气就炸开了,混着我妈哼的那支小调,火苗“噗”地一下,烧成了惨绿色。
一个女人的唱腔,尖利地从绿火里钻出来:“儿啊……守着铺子……”
我吓得扔掉火钳,连滚带爬地躲到墙角。
也就在那时,后罩房的黑暗里“铮”一声,像一根冰丝从耳膜穿进去,直接拽脊梁。
琴弦断了。
我一夜没敢合眼。
第二天,我试着锁门逃走,可门缝里竟渗出黏稠的墨汁,把门和门框死死粘在了一起,黏得我满手都是撕不掉的湿纸。窗外,不知何时落满了乌鸦,一只只都歪着头,黑豆似的眼睛死死盯着铺子里,一声不叫。
整个胡同静得像在给我一个人送葬。
我壮着胆子,挪到后罩房门口。门帘掀开,里面黑得像一口倒扣的墨缸。
那个紫檀木匣子,不知何时被挪到了屋子正中,盖在上面的黑布自己滑落在一旁。
匣子盖上,爷爷当年溅上去的血斑,不知何时被浸润得发亮,还渗出了更多的墨迹,歪歪扭扭地拼凑成一个字:
“还”!
子时刚过,钟楼沉闷的敲点声一下下砸在心口。
我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牙齿都在打颤。
可喉咙里,突然不受控制地痒了起来。
“儿……守……血……续……台……”
是我妈那支《煞白》的调子,从我自己的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了出来!舌头黏腻,满嘴都是墨汁的腥苦和尸体腐烂的味道。
我死死捂住嘴,却止不住那声音。
我的手不听使唤,竟开始撕扯自己脸上的皮,指甲划过,下面没有血,只有一层层灰白的纸纤维。
门口的铜铃,也跟着哼了起来,学着我的喘息声,永远比我慢上那么半拍。
五更鸡叫,那该死的唱腔终于停了。
可我的腿,却自己动了。
它们不受控制地迈向后罩房,我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却还是掀开了那块黑布。
匣子盖,“啪”地一声,自己弹开了。
十二个纸人,脸上的油彩绿得发光。那个青衣旦角,脸上那道泪痕不再是浆糊,是一道凝固的、暗红色的血迹。
那张纸皮脸,已经烂了一半,像极了我母亲临终前那张浮肿的脸。
它的眼珠猛地一转,一滴血珠从眼角滚落,正好滴在我的手背上。
“滋啦”一声,烫出一个焦黑的小孔,一股墨烟升起,还带着浓烈的脂粉腥。
叁 · 慈母怨
恐惧让我发了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