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想起我妈死的时候,也是这样,身上总带着一股纸张受潮的霉味,咳出来的痰里,也带着彩色的纸屑。

街坊都说是肺痨,只有我知道不是。

她死前一个月,把自己锁在后罩房里,不吃不喝,我从门缝里看进去,只看见她跪在那个紫檀木匣子前,一遍遍地哼着那支《煞白》的小调,用自己的指甲,在匣子上刮出一道道血痕。

我冲进我妈生前住的小屋,把她的遗物翻了个底朝天。

在一个樟木箱的夹层里,我找到一本用油纸包着的小日记本。

字迹是她的,娟秀,但后面越来越潦草,像是被什么东西追着,在用生命写字。

“……他又让我去‘喂’它们了。

他说这是张家女人的命,要用自己的阴气养着这些‘角儿’,不然它们就会出来找食吃……我不敢,它们看我的眼神,不像看人,像看一张新纸……”

……今天,他逼着我,用我的血,给那个青衣点了睛。

他说我的血最润,能让旦角的眼睛活起来。

我看见那纸人,在我血滴上去的瞬间,眼珠真的转了一下……它在对我笑……

……我咳出了东西,不是血,是彩色的纸末,带着胭脂的香味。

我不敢告诉他。我感觉我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替换。

我晚上做梦,梦见自己站在一个戏台上,台下黑压压的全是人,可他们都没有脸。

他们都在等我唱,唱那支该死的《煞-白》……

……我的嗓子也变了,有时候说话,会自己带上戏腔。

我不敢再开口了

我把自己锁起来,它们就在门外,用指甲刮着门板,‘沙沙’地响,像在催我上妆……

日记的最后一页,只有两个用血写的大字:

“快跑”。

我把日记本扔进火盆,火苗轰地一下蹿起老高,又是那种惨绿色。

火光里,我妈那张浮肿的脸一闪而过,她张着嘴,无声地对我唱着什么。

烧尽的纸灰没有散开,而是在盆底,聚成了一个小小的、挣扎的人形。

肆 · 虫鬼

我决定了,不能再留着这东西。

祖训?去他妈的祖训!命都要没了,还管什么祖训!

我找来一个麻袋,把整个匣子都装了进去,麻绳勒得木匣“咯吱”一声,像有人在里面同时折断了骨头。

我要把它扔进护城河,让水鬼跟纸鬼狗咬狗——可绳子勒得我手心生疼,像早就有人在水底下拽那头。

我刚把麻袋扛到门口,那怪人又出现了。他还是那副死人样子,脸像泡发又晒干的纸,没一点血色。

他看着我,笑了:“张老板,这么急着给我送货?”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吼道。

“我说了,我想看戏”他指了指我肩上的麻袋,“你爷爷当年欠了一张戏票,今天,该由你来还了。”

我把麻袋往地上一扔,想去拿劈柴的斧子。

可那麻袋的缝隙,像一张嘴,自己裂开了。

里面的纸人没有走出来。

它们是从铺子里的地缝、墙角、天花板的阴影里钻出来的。

那个青衣旦角的头颅,歪折成一个不可能的角度,贴着地面滑行,水袖在地砖上留下一道湿淋淋的墨痕。

它滑过的地方,我闻到了河底烂泥的腥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