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的眼皮颤抖着,似乎想极力睁开一条缝,看向我。那浑浊的眼底最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剧烈的情感,是哀求?是恐惧?还是……解脱?太微弱了,微弱到几乎是我的幻觉。

然后,那丝波动熄灭了。

一切归于沉寂。

监测仪上,那条代表生命的不规则绿色线条,拉直了,变成一声漫长而尖锐的“滴——”声,刺破了房间里黏稠的寂静。

儿媳几乎是立刻松了一大口气,肩膀垮下来,脸上瞬间换上一种程序化的悲戚。儿子则猛地一步踏到床边,伸手探了探母亲的鼻息,确认无误后,立刻转身,声音干涩地对我:“好了,结束了。这些天辛苦你了。”

是通知,也是驱逐。

我合上膝头的记录本,慢慢站起身。七天几乎不眠不休的守候,让我的四肢僵硬酸痛。我沉默地开始收拾我的东西:笔、记录本、一点简单的个人物品。我的动作很慢,带着志愿者应有的哀矜和礼貌性的迟缓。

眼角余光里,那对夫妻已经急不可耐地凑到了一起,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地商议着什么,眼神不断瞟向窗外黑黢黢的院子。他们在分配挖掘任务,在争论哪把铁锹更顺手,在压抑着即将爆发出来的、找到“宝藏”的狂喜。

没有人再多看床上那个已然冰冷的瘦小躯体一眼。

我拿起我的帆布包,最后看了一眼沉阿姨。她静静躺着,面容奇异般地舒展了些,那些惊恐和哀求似乎终于离开了她。我朝那对沉浸在“掘金梦”里的夫妻微微颔首,算是告别,然后转身,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

身后的低语立刻变得激昂起来,夹杂着铁器碰撞的清脆响声——他们连多等一刻都不愿意。

夜间的冷风扑面而来,带着雨后泥土的腥味和植物的清气。我深深吸了一口,试图将肺里那积攒了七天的腐朽气息置换出去。老宅的院子很大,很空,远处城市的霓虹光晕给稀疏的云层染上一种不真实的紫色。

我没有走向大门,而是拐过屋角,沿着湿漉漉的廊下,走到院子最东头。

那里光秃秃的,根本没有玫瑰。只有一片被雨水泡得松软泥泞的土地,和几块歪斜铺着的旧地砖。第三块砖,半掩在湿泥里。

身后老宅的客厅里,灯光大亮,人影晃动,传来压抑不住的兴奋低吼和铁锹刮擦地面的刺耳声音。他们已经开始了。疯狂地,践踏着一切。

我在那块冰冷的石砖上坐下,从帆布包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里,取出一个薄薄的、边缘有些磨损的信封。

手指碰到信封时,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那是四天前的深夜,我守着沉阿姨。她那一阵精神似乎好了些,眼睛清亮了些,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那对“孝子贤孙”在隔壁房间睡得鼾声如雷。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绝望恐惧。

“孩子……”她声音嘶哑,气若游丝,却每一个字都砸进我的骨头里,“他们……不是……不是我的……”

她剧烈地喘息,眼神涣散了一瞬,又猛地凝聚,看向门口,恐惧得全身发抖。

“别信……他们……挖……不是要钱……”

她从皱巴巴的枕头底下,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摸出这个信封,冰凉的、干枯的手指死死攥着我的手,把信封塞进我手心,然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我的手指合拢,压在信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