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并未收到请柬。但府里的管事出门采买回来,倒是看到不少画面。
说太子亲自出迎,对晏大人执弟子礼,恭敬无比。
说晏大人一身绯色官袍,风姿更胜往昔,言谈举止间毫无阴霾,仿佛那段牢狱之灾从未发生过。
说公侯伯爵争相与他敬酒,笑容热切,仿佛当初那些落井下石的不是他们。
我躲在廊柱后面,听得出神。
他果然还是他。那段泥泞,于他而言,不过是衣袍上偶然沾染的尘埃,轻轻一拂,便了无痕迹。
他依旧是那个清贵无双、万众瞩目的天上月。
而我...
我低头看着自己洗得有些发白的裙角,想起当掉首饰时伙计那轻蔑的眼神,想起狱卒掂量银袋时轻蔑的表情,想起父亲那句“莫要再做了”。
我的坚持,于他而言,或许连尘埃都算不上。
鬼使神差地,我换了一身最不起眼的衣衫,用帷帽遮了脸,偷偷出了门。
我知道这很蠢。可我忍不住。我想亲眼看看,那个重新回到云端之上的他。
太子府外车水马龙,冠盖云集。
我躲在对街一条僻静的巷口,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等了不知多久,朱红色的大门再次开启。宾客们陆续出来。
然后,我看到了他。
他与一位身着紫袍的大人并肩而行,微微侧头听着对方说话,唇角含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那身绯袍红得耀眼,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目清朗如画。
他步履从容,不曾也不会向我这阴暗的巷口投来一瞥。
那一刻,羞愧像潮水般将我吞没。我死死攥着冰冷的墙面,指甲掐进皮肉里也不觉得疼。
我是谁?陆家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身无分文的穷酸小姐,一个只会痴心妄想的蠢货。
我竟以为那三十天的陪伴,能在他心里留下一点点痕迹。
真是可笑至极。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向他那璀璨的未来。
而我缩在阴影里,清楚地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我拉低帷帽,转身离去,不敢再回头多看一眼。
天上月,终究是天上月。
而我,只是偶然抬头望过月亮的——沟中老鼠。
第六章
自那日从太子府外回来后,我便病了。
终日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对着窗外一坐便是半日,书也看不进,针线也拿不起。
阿娘来看我的次数越发多了。
她不提牢狱,不提晏明修,只是默默坐在我身边,替我拢一拢鬓角的碎发,或是将我冰凉的手捂在她的手心里。
“微雨,”终于在一日午后,她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阿娘知道你心里苦。可日子总要过下去。”
我望着窗外,没有说话。
她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你父亲前日同我说了,吏部张侍郎家的三公子,为人稳重知礼。你父亲觉得,是一门好亲事。”
我的心像是被针尖扎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
我依旧望着窗外,雨好像下得大了些。
“那张三公子,我使人悄悄去打听过,”阿娘观察着我的神色,继续柔声说,“性子是极好的,读书用功,房里也干净,没什么通房妾室。你若是...若是嫁过去,好好经营,日子不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