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紧了手中的竹筒,深吸了一口山顶清冽的空气,终于抬头,望向慈云寺古朴的匾额。
第八章
自慈云寺回来,日子仿佛被一只温和的手悄然拨正,缓缓流向另一个方向。
张三公子张珩,是个守礼又细致的人。
他三五日便会差人给我送一封书信,或是一两件小巧有趣的玩意儿。
收到第一封信时,我正对着一方绣帕发呆,小荷捧着个扁平的桐木盒子进来,脸上带着笑:“小姐,门房拿来的,说是张公子府上的人送来的。”
我打开盒子,里面安静躺着一枚压花书签。
淡黄色的宣纸下,压着一朵色泽形态都保存得极好的白色小花,旁边用工整的小楷题着两句诗:“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只是听阿娘提过我平日爱看书么?
还是那日石阶上我的失态与窘迫,让他窥见了些许我深藏的自卑?
这枚看似简单的书签,无声地传递着一种温和的鼓励。
没有只言片语的问候,却比任何话语都更恰到好处。
我摩挲着那朵小小的苔花,许久,将它小心地夹进了常看的那本诗集里。
此后,这样的馈赠便时常会有。
有时是一盒新制的、带着淡雅竹香的墨锭。信笺上只寥寥数语:“偶得此墨,清香宜人,或合小姐心意。”
有时是一本失传已久的棋谱孤本的手抄卷。
有一次,是一对用草编的、栩栩如生的蛐蛐,装在精巧的竹笼里。
随附的信上写着:“市井所见,手艺奇巧,望小姐释忧。”
他的信总是如此,从不越矩。
字迹端正清隽,言辞谦和得体,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却又无声地浸润着我的生活。
我起初的回信是拘谨而客套的,带着惯有的小心翼翼。
但他的回应始终温和如一,不曾有半分急切,也不曾有半分轻视。
渐渐地,我回信的字数多了起来。
会与他讨论那本棋谱里的精妙布局,会告诉他那墨锭研开后确实清香怡人。
甚至还会忍不住在信末提一句,那对草蛐蛐吓到小荷的情形。
心口的郁结,在他这润物无声的通信里,竟一点点化开了。
虽然想起那个人,想起那轮遥不可及的月亮,心尖还是会泛起细微的疼,但那疼痛不再尖锐得让我无法呼吸。
阿娘瞧在眼里,喜在心里,会在我对着张珩送来的新奇小玩意露出笑容时,让丫鬟给我多添一碟爱吃的点心。
一日午后,我铺开信纸,准备回复他昨日送来的那篇关于前朝书画鉴赏的文章。
笔尖蘸饱了墨,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起头。
小荷在一旁研磨,轻声笑道:“小姐,您近来气色好多了。”
我怔了怔,抬眼看向窗边铜镜。
镜中人眉眼间虽仍有几分清愁,但颊边已有了些自然的红晕,不再是一片死苍白。
是啊。那些辗转反侧的不甘,那些求而不得的苦涩,似乎在那一封封平和的书信、一件件用心的小礼物里,被驱散了大半。
他耐心地、一点一点地,拂去我心上积压的尘埃。
我低下头,唇角不自觉微微扬起,提笔在信笺上写下:
“张公子雅鉴:惠赠文章已拜读,见解精妙,令人叹服。犹记文中提及《雪景寒林图》之笔法,小女偶于旧籍中见得一二不同见解,录于其后,仅供公子参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