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了慈云寺山脚下便不能再上行,需得自己一步步走完那九百九十九级石阶,方显心诚。
阿娘特意嘱咐过,要我务必自己走上去。
张家的人早已候在山脚下。
为首的是一位穿着靛蓝色长衫的年轻公子,身姿挺拔,面容清秀,见我们的马车停下,便带着小厮稳步迎了上来,举止从容有度。
“可是陆小姐?”他拱手一礼,声音如春风拂过,“在下张珩。”
我依着礼数还了一礼,低声道:“张公子。”
他并未过多打量我,目光礼貌地一触即收,侧身引路:“母亲已经上去了。石阶湿滑,陆小姐请小心。”
他的体贴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不会让人觉得被怠慢。
一路上,他始终落后我半步距离,既方便照应,又恪守着礼节。
偶尔遇到特别陡峭湿滑处,他会出声提醒,却并未有任何伸手搀扶的逾越之举。
果然如阿娘所说,是个谦谦君子。
我默默走着,石阶两旁古木参天,空气清新冷冽,却吹不散心头那点沉甸甸的滞涩。
我努力将注意力放在脚下,听着身后那人平稳的呼吸声,试图忽略脑海里那些不该再有的纷乱念头。
快到山顶时,石阶趋于平缓,香客也明显多了起来。
前方一阵喧哗,似乎有仪仗开路。我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一群身着官袍的人正从寺门方向下来,被几位披着袈裟的僧人恭敬地送出来。
为首那人,一身绯色官袍刺得我眼睛生疼。
是晏明修。
他正与身旁一位年纪稍长的同僚交谈着,唇角含着一丝浅淡的笑意,眉眼疏朗,意气风发。
周遭的香客纷纷避让,目光敬畏地投向他。
我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手脚瞬间冰凉。
几乎是本能地,我想低下头,想躲到人群后面,想把自己藏起来。
可偏偏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这边。
那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我脸上,没有任何停顿,没有任何波澜,就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随即,他便自然地转头,继续与同僚说笑,从那宽敞的石阶中央从容而下,与我擦肩而过。
衣袂带起的风,都是清冷的。
我僵在原地,只觉得那一眼像是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冷得彻骨。
原来...他真的不记得了。或者说,从未记得过。
那三十天的风雪,终究只是我一个人的荒唐执念。
“陆小姐?”张珩温和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你还好吗?”
我猛地回过神,慌忙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圈,声音细若蚊蚋:“没...没事,许是走得有些急了。”
他沉默了一下,并未追问,只是从身旁小厮手中接过一个精巧的竹筒水壶,递了过来:“喝口水缓一缓吧。寺门就在前方了。”
我接过水壶,指尖冰凉。竹筒壁温润,里面的水带着淡淡的清甜。
“多谢公子。”我低声道。
“举手之劳。”他语气依旧平和,目光却似乎在我微红的眼角停留了一瞬,随即体贴地移开,望向寺门方向,“我们走吧。”
我点点头,跟在他身侧,一步步踏上最后几级石阶。
身后那阵属于晏明修的喧嚣早已远去,消失在山风与钟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