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的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直直望向那对堂前——

凤冠霞帔的新娘瑟缩在一旁,由人搀扶着,盖头早已掀开,脸上泪痕交错。

而地上,沈砚一身大红喜服,倒在那里,艳红的血色从他苍白的唇角不断溢出,蜿蜒滴落,将他胸前的衣襟染得愈发暗沉刺目。他的眼睛紧闭着,气息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断绝。

一个老者正颤抖着手指掐他人中,连连哀呼:“砚哥儿!砚哥儿!你何苦如此啊!何苦啊!”

她扑跪到他身边,冰冷的指尖触到他滚烫的额头。

似是感受到了那抹熟悉的冰凉,沈砚的眼睫颤了颤,艰难地睁开一线。涣散的目光在她焦急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竟缓缓聚起一丝微弱的光亮。

他咳出一口血,却极力扯出一个极淡、极破碎的笑弧,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只有她能听见:

“你来了…”

“…听过知音,见过知音…”他每说一个字,都耗尽全力,气息奄奄,眼中的光却奇异地温柔着,“怎忍…让知音…为我…殉葬……”

话音断了,他抬起的手尚未触到她的脸颊,便无力地垂落下去。眼睛缓缓阖上,唇边那点笑痕却凝固着,仿佛了却了最后一件、也是最深重的一桩心事。

周遭的所有声音瞬间远去。

她跪在冰冷的地上,看着他喜服上那片洇开的、比她的鳞片更暗沉的红,看着他安然又苍白的睡颜。

原来。

原来他都知道。

那每夜的琴音抚慰,那温柔的倾听,他都知道是她。

他突如其来的放归,不是厌弃,是不忍。

他决绝的不回头,不是无情,是用他最后的力气,为她斩断牵绊,推她向生。

他不要她殉他。哪怕他自己,早已欣然赴死。

满堂素白,红烛泣泪。

她俯下身,冰凉的唇轻轻印在他还残留着血迹的唇角,尝到了那浓重的腥涩,也尝到了他给予她的、最后一片无声的温柔。

窗外,秋风呜咽着掠过河面,吹起涟漪无数。那触感,冰凉而柔软,带着河水淡淡的腥气,与他唇间温热血沫的咸涩截然不同,却又在这一刻,以一种绝望的温柔交融在一起。

满堂的死寂被这突兀的一吻打破。抽气声,惊呼声,杯盘被不慎碰倒的碎裂声,骤然响起,又诡异地低伏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那跪伏于地的水红身影上,钉在她与那已无声息的新郎交叠的唇间。

她不管不顾。

世间万千声响,千万目光,于她而言,都已虚无。她的指尖还停留在他渐冷的额角,那一点曾夜夜在她梦中蹙起的川纹,此刻竟奇异地舒展开来,只余下一种近乎安宁的疲惫。

他知道了。

从何时起?是那夜雷劫过后,她初次笨拙地化出人形,跌跌撞撞闯入他梦境,琴音还带着水波的颤音时?还是更早,当他对着青瓷缸絮絮低语,而那尾红鲤总会不自觉地贴近缸壁,用尾鳍拂出细微涟漪回应他时?

他全都知道。

所以他夜夜候她入梦,不是沉溺幻境,而是…而是在配合她一场小心翼翼、自以为瞒天过海的报恩。他饮下她以微弱灵力凝出的安神净心之音,咳血夸赞“好曲”,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在看着她笨拙地、徒劳地试图挽留那注定要滑入深渊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