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看着她挣扎,看着她付出,然后,亲手为她选择了结局。

——你该自由了。

岸边那句平静无波的话,此刻回想,字字皆是剔骨尖刀。他不要她眼睁睁看着他死,不要她背负这无望的救赎,更不要她有一丝一毫“殉葬”的念头。

所以他赶她走,用最决绝的方式。

素缟刺目,红烛垂泪。

她缓缓抬起头,唇上沾着他的血,红得惊心。目光扫过周遭一张张惊疑、恐惧、甚至隐含厌恶的脸庞,最后落回沈砚毫无生气的脸上。

“他……”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粗糙的砂石磨过喉咙,“……何时病的?”

无人应答。厅堂内落针可闻。那先前哀哭的老者,沈家的老管家,颤抖着手指着她:“你…你是何方妖孽!公子他…他就是被你……”

“说。”她截断他的话,眼神冷得如同数九寒冰下的河水,一种非人的威压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压得那老管家膝盖一软,险些跪倒。

“公子…公子自幼体弱,心肺有损,”一个胆子稍大的仆役白着脸,哆哆嗦嗦地开口,“大夫…大夫早就说过,说…恐难及冠……今年开春后,就…就更不好了,时常咳血,药石无灵……本以为…本以为冲喜……”

冲喜。

她闭上眼,胸腔里那颗属于人类的、因他而生的心脏,抽痛得几乎要炸裂开。原来她遇见他时,他已半身踏入幽冥。她那点微末的、借雷劫余晖得来的灵力,那每夜耗尽心神的抚慰,于他沉疴入骨的绝症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徒劳地延续着一段早已注定的终局。

他清醒地感受着这一切,配合着她,然后,选择在她离开后,彻底放弃。

“都…出去。”

她睁开眼,眼底一片血红,不是泪,是妖力失控的征兆,是极致的悲恸。

“出去!”

一声低斥,不再似人声,裹挟着水浪翻涌的轰鸣与深渊的寒意,震得满堂烛火剧烈摇晃,梁上灰尘簌簌而下。宾客仆役惊叫着,连滚带爬地涌出喜堂,顷刻间逃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满地狼藉,惨白灯笼,以及那对身着大红喜服、一坐一卧的身影。

不,还有一人没走。

4 河鱼哀悼

是那个穿着嫁衣的新娘。她吓傻了,瘫软在角落,涕泪纵横,凤冠歪斜,惊恐地望着她。

她走到那新娘面前,蹲下身。新娘吓得瑟缩,闭眼等死。

她却只是伸出手,极其笨拙地、替她将歪掉的凤冠扶正,动作间带着不属于人类的滞涩。那冰凉的指尖触到新娘滚烫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他……”新娘鼓起毕生勇气,泪眼模糊地问,“他真的是……被你……”

“我不是来害他的。”她打断她,声音低哑,“他放我走了。是我…自己回来的。”

新娘怔住。

她不再看她,起身回到沈砚身边。喜堂空旷得可怕,只有夜风穿过洞开的府门,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她再次跪下,将他冰冷的、已无任何生气的手紧紧握住,贴在自己同样冰凉的脸颊上。

“你说知音难觅……”她喃喃,像过去无数个夜晚在梦中那样,对他低语,尽管再无回应,“你找到了,怎么又不要了?”

“沈砚…你说话……”

没有回答。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灵堂里回荡,寂寥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