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体内的妖力开始不受控制地流转。那是数月来夜夜为他抚琴、试图涤荡他病气时积存的微弱灵力,混杂着雷劫赋予的一丝本源妖气,此刻因她心绪激荡而沸腾、奔窜。

河鱼的本能是水,是生机,是流淌。而死亡是凝固,是干涸,是绝对的静止。

她抗拒这种静止。

几乎是本能地,她俯下身,再次贴上他冰冷的唇,试图将那股躁动不安的、属于水族的生机妖力渡过去。很微弱,甚至算不上真正的修为,只是最本源的一缕生气,带着河底水藻的清新与泥沙的沉淀。

徒劳无功。

那缕生气如同泥牛入海,消散在他已彻底沉寂的躯壳里,激不起半分涟漪。

她不死心,一次,两次……妖力迅速枯竭,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唇色变得比沈砚的还要苍白。可她依旧固执地重复着这无望的举动,仿佛只要不停下,就能阻止他变得和秋天的河水一样冷。

直到她力竭,瘫软在他胸前,那身大红的喜服被她的眼泪和汗水浸湿,暗沉一片。

“为什么…不留我……”她哽咽着,质问这再也不会回应她的人,“你说过…若有知音…”

窗外,更鼓敲响。

子时了。

就在那更鼓余韵消散的刹那,她周身空气微微一荡,一种强烈的剥离感猛地袭来!眼前景物开始模糊、晃动,维持人形所需的最后一点妖力终于耗尽。

水红色的衣裙失去支撑,软软塌落。肌肤触及冰冷的地面,迅速覆盖上细密的、闪烁着黯淡金光的红色鳞片。身体收缩,骨骼发出细微的轻响,四肢蜷缩……

片刻之后,那瘫倒在沈砚冰冷胸膛上的,不再是一个哀恸的少女,而是一尾鳞片失却光泽、奄奄一息的红鲤。它艰难地张合着鳃,尾鳍无力地拂过他喜服上凝固的血迹。

它跳不起来了,也回不到水里了。

它只是靠着他,用最后的气力,蹭了蹭他冰凉的下颌。

就像曾经在青瓷缸里,每一次他靠近时那样。

喜堂内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巨大的灯花,映得满室素白忽明忽暗。

夜风更烈,卷着几片枯叶旋入堂内,打着转,落在一人一鱼之旁。

万籁俱寂,唯有死亡盘桓其上。那尾鳞片黯淡的红鲤,鳃盖艰难地翕动着,每一次张合都微不可察,尾鳍最后那一下轻蹭,用尽了它残存的所有气力。它伏在他再也不会起伏的胸膛上,那冰冷的锦缎,比深冬的河底还要刺骨。

灯花爆裂的余响散去,喜堂重归死寂,一种被抽空了所有声音、所有生气的、凝固般的死寂。风从洞开的府门灌入,吹动惨白的灯笼,拉扯着垂落的素幔,发出呜咽般的低啸。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角落里,那凤冠歪斜的新娘动了动。极度的惊恐过后,是一种近乎麻木的茫然。她看着那条一动不动的鱼,看着那毫无声息的沈砚,泪水无声地淌了满脸。

她本是邻镇一户小吏之女,名唤婉娘。这门亲事,于沈家是冲喜,于她家,何尝不是一种攀附与无奈。她甚至未曾见过沈砚几面,只知他是个久病缠身的秀才,眉宇间总带着化不开的忧郁。方才拜堂时,他几乎全身重量都倚在搀扶的仆役身上,脸色白得吓人,却仍强撑着完成了仪式。她盖头下的余光,只瞥见他一截瘦削苍白的下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