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客厅里静得可怕,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夜墨辰依旧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
他贪婪地感受着她指尖的微凉,汲取着她身上那股让他灵魂都得以安宁的草药香。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浓重的疑虑和探究,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一并看穿。
“为什么要救我?”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她和他之间激起无形的波澜。
这个问题,他从未想过会问出口。
也从未有人,给过他问这个问题的机会。
他的存在对太多人而言,是一种威胁,一个错误。
冉唯依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反而迎了上去。
她的眼神清澈而坦然,没有丝毫杂质。
“因为,我想要你活着。”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狠狠烫在夜墨辰的心口。
夜墨辰扣着她的手,猛然一僵。
活着。
这个词,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他一直活着,活在痛苦里,活在背叛与孤独中。
夜墨辰眼中的偏执与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茫然的脆弱。
他像一个迷路已久的孩子,终于听到了呼唤自己的声音。
他缓缓松开了手。
“嗯。”
一个沙哑的单音节,从喉间滚出。
那不是应允,而是交付。
是将自己这条挣扎了半生的烂命,第一次,交到了另一个人手上。
江培准备的房间,是整栋庄园最里侧的一间静室。
隔音好得离谱,关上厚重的木门,仿佛与世隔绝。
房间里空旷而寂静,中央摆了一张宽大的软榻,一侧,一套崭新的银针整齐地排在托盘里,旁边是一坛未开封的烈酒,还有一个半人高的黄铜火盆,里面的炭火烧得正旺。
冉唯依她走过去,用火钳拨了拨炭火,让火焰烧得更均匀一些。
热浪扑面而来,映得她白皙的脸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她拿起一根银针,动作娴熟地在烈酒中浸过,再置于炭火之上燎烤消毒。
夜墨辰就站在不远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
他看着她纤细的手指,灵巧地操控着那些冰冷的器物。
也看着那跳动的火光,在她清冷的眼眸中燃起两簇小小的火焰。
“夜墨辰。”
冉唯依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
“过来,躺下,把上衣脱了。”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没有丝毫的羞赧或扭捏。
夜墨辰却只是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动。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固执的依赖。
冉唯依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银针,朝着他走了过去。
“是想让我帮你脱?”冉唯依站定在他面前,微微仰头。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她需要仰视才能看清他的表情。
夜墨辰喉结滚动了一下,依旧不语,算是默认。
行吧。
她只好亲自动手。
染血的白衬衫早已成了破布,她微凉的指尖碰到他滚烫的肌肤时,他高大的身躯明显一颤。
当男人精壮的上半身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即使是见惯了各种伤口的冉唯依,也还是有片刻的失神。
那些伤口深可见骨,新的旧的交错在一起,狰狞而恐怖。
很难想象,他究竟是靠着怎样的意志力,一次又一次地熬过来的。
是这个世界,对他施加的,最恶毒的诅咒。
冉唯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发麻。
书里的文字,远不及亲眼所见的万分之一来得震撼。
写出这本小说的作者,怕不是个虐待狂吧?
她垂下眼,掩去眸底翻涌的情绪,只剩下医者的冷静。
“放松。”
她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
夜墨辰趴在软榻上,听到她的话,他紧绷的背脊,竟真的奇迹般地,一点点松弛下来。
冉唯依不再多言。她手持消毒完毕的银针,指尖轻轻搭上他背部的穴位。
指腹下的皮肤,冰凉得不像活人。
她没有丝毫迟疑。找准穴位,指尖发力,第一根银针稳稳地刺入他背部的“大椎穴”。
“唔......”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夜墨辰的齿缝间溢出。他的身体猛地一颤,肌肉瞬间绷紧如铁。
针刺入骨的锐痛,混杂着旧伤被牵动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没有动。甚至连一个反抗的念头都没有。
因为身后的人,是冉唯依。
冉唯依的手很稳。
第二针,第三针,第四针......
一根根泛着寒光的银针,精准地刺入他背部各大排毒要穴。
她的动作快而准,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仿佛她面对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偶。
夜墨辰的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他死死咬着牙关,将所有的痛楚,全部吞回了肚子里。
他能感觉到,一股股奇异的酸麻胀痛感,以银针为中心,开始在他僵死的经脉中乱窜,像是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他的骨血。
就在他快要承受不住时,冉唯依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清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好了。”她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杰作。
几十根银针,在他伤痕累累的背上,组成了一个玄奥的阵法。
而最先刺入的那根银针尾部,一滴浓稠的、带着腥臭味的黑血,正缓缓渗出,滴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那触目惊心的黑色,证明了她判断的准确。也宣告了这场救赎,最艰难的第一步,已经迈出。
那滴黑血,像是有生命一般,在雪白的床单上扩散,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因此而变得粘稠。
冉唯依拿起旁边的托盘,用镊子夹起一块干净的医用棉花,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她俯下身,动作轻柔却迅速地,将那滴污血擦拭干净。指尖无意中再次擦过他背部的皮肤。
依旧冰冷。却不像刚才那样,带着一种死物般的僵硬。
夜墨辰的身体,因为她这无意的触碰,再次绷紧。
那陌生的、细微的、带着一丝痒意的电流,从她指尖触碰的地方,瞬间窜遍全身。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女人于他,要么是别有用心的棋子,要么是畏惧他如蛇蝎的庸人。
没有人敢这样靠近他。
更没有人,会用这样一双平静的手,来触碰他这具早已腐烂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