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淅淅沥沥的春雨敲打着世子府书房窗外的芭蕉叶，也敲在薛涵的心上。
他手中的紫毫笔悬在半空，一滴墨汁无声地滴落在宣纸刚写就的“静”字上，迅速晕染开一小片灰黑的狼藉。就像他此刻的心绪。
下午范尚书府千金范萱儿离去时那双含泪却倔强不肯落下的眼，总在他眼前浮现。还有她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带着千斤重量砸在他心上：
“薛涵，原来我们十余年的情分，竟比不上一碗豆花的温度。”
脚步声在回廊响起，贴身侍从墨砚在门外低声禀报：“世子，范小姐院里的碧珠方才过来，送还了这个。”
薛涵心下一沉：“进来。”
墨砚推门而入，手中托着一个剔红牡丹纹的锦盒。薛涵认得，那是他去年秋猎时亲手打下一对白狐，请名匠制成手筒后送给萱儿的生辰礼。冬日里，她总是捧着它，笑说比手炉更暖。
他打开盒子，那对雪白无瑕的手筒静静躺着，底下压着一封素笺。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只有一行他熟悉无比的清秀字迹：
“完璧归赵。”
薛涵闭上眼，指尖按上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完璧归赵……她是要将过往种种，一并归还。
（一）
三日前。东市。
薛涵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摒退了随从，信步走在熙攘人群里。他刚与兵部几位官员议完事，心下有些烦闷。边关军需调度、朝堂微妙平衡，种种事务压在年仅二十的世子肩上，唯有这市井烟火气能让他稍得喘息。
空气中飘来一阵清甜香气，混杂着豆香与桂花蜜的味道。他抬眼，见前方一小摊前围着不少人，摊招上写着“梅氏豆花”。
“公子，来碗豆花吧？甜咸皆有，热乎着呢！”一个清亮利落的声音招呼道。
薛涵望去，见那卖豆花的女子约莫十七八岁，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裙，腰间系着干净围裙，容颜清丽，一双眼睛尤其明亮，带着坦荡的笑意忙碌着，舀豆花、浇卤、撒料，动作行云流水。
是了，萱儿前几日似乎提过，东市新来了个卖豆花的姑娘，手艺极好。她总是知道这些，热衷于向他描述宫墙外的生动。
“一碗甜的，多撒些桂花蜜。”薛涵在角落的小凳上坐下。
“好嘞！”女子应声，很快端上一碗莹白如玉、点缀着金黄桂花的豆花，“公子慢用。”
豆花入口嫩滑，甜而不腻，豆香醇厚，确实难得。薛涵慢慢吃着，心下稍宁。
忽然，一阵喧哗打断了他的思绪。几个衣着华丽的纨绔子弟摇着扇子晃到摊前，为首的是户部侍郎家的公子，李桓。
“哟，这就是新来的豆腐西施？模样果然周正！”李桓用扇骨去抬那女子的下巴，语气轻佻。
女子侧头避开，神色冷了下来：“几位公子若要吃豆花，请坐。若不吃，请自便，莫要耽误小女子做生意。”
“脾气还不小！”李桓嬉笑，“爷包了你今日的豆花，你跟爷去醉仙楼喝一杯，如何？”说着竟伸手去拉她手腕。
女子用力一甩，怒道：“请放尊重些！”
“嘿！给脸不要脸！”李桓变了脸色，示意家丁上前，“把这摊子给我砸了！”
周围人群窃窃私语，却无人敢上前。薛涵眉头紧蹙，放下铜钱，起身挡在那女子身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