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家坳的老槐树活了多少年,没人说得清。
村里最老的张瞎子说,他爷爷的爷爷小时候,这树就已经粗得要三个人合抱,枝桠能遮大半个村子。树底下常年阴飕飕的,即便是三伏天,站在树荫里也得裹件单衣,更邪门的是,树下的草从来都是黄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生气。
我叫陈默,是陈家坳唯一走出去读了大学的娃。那年暑假,我带着城里认识的女友林薇回村,刚进村口,就看见老槐树下围了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像是在看什么热闹。
“又出事了?”我心里咯噔一下。
陈家坳这两年不太平,准确说,是从三年前村西头的王寡妇吊死在老槐树上开始,就没安生过。
王寡妇死的时候,穿着一身红衣裳,脚上是双崭新的红绣鞋,鞋面上绣着鸳鸯戏水,针脚密得能数清。她把自己吊在最粗的那根枝桠上,舌头伸得老长,眼珠子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村口的路。
村里人都说她是想不开,守了半辈子寡,临了被村里的闲言碎语逼死了。可只有我知道,王寡妇死的前一晚,我起夜时,看见老槐树下有个穿红衣裳的影子,手里拿着双红绣鞋,正对着月光比划。
“小默回来啦?”村口的二婶子看见我,脸上的褶子挤成一团,语气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慌张,“快别往那边去,晦气。”
“咋了?”我追问。
二婶子往老槐树的方向瞥了一眼,压低声音:“村东头的狗蛋,今早上被人发现……死在槐树下了。”
我心里一沉。狗蛋是村里的愣头青,二十出头,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前几天还跟人打赌,说要半夜去槐树下睡一觉,证明那地方根本不邪门。
“他……怎么死的?”林薇拉了拉我的胳膊,脸色有点白。她是城里姑娘,胆子小,来之前我没敢跟她说村里的怪事。
“脸朝下趴着呢,”二婶子的声音发颤,“浑身冰凉,硬得跟石头似的,最吓人的是……他脚上,被人套了双红绣鞋。”
红绣鞋。
这三个字像根冰锥,扎得我后脖颈子发麻。王寡妇死的时候穿的红绣鞋,事后被她娘家嫂子收走烧了,怎么会又冒出来?
“警察来了吗?”我问。
“来了,也查不出啥名堂,”二婶子叹了口气,“身上没伤,也没中毒的迹象,就跟……就跟被什么东西吸走了魂魄似的。”
正说着,人群突然一阵骚动,几个穿警服的人抬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从槐树下走出来,白布底下隐约能看出人形,瘦小得像个孩子。林薇吓得往我怀里缩了缩,我拍了拍她的背,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老槐树。
树底下空荡荡的,只有一圈被人踩烂的黄草,还有……一小片暗红色的印记,像是干涸的血迹。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梦里,老槐树下站着个穿红衣裳的女人,背对着我,手里拿着双红绣鞋,一针一线地缝着。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她的头发很长,拖在地上,像一蓬乱糟糟的水草。
“还差一双……”她忽然开口,声音尖细得像指甲刮过玻璃,“就差一双,就能凑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