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站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父亲陈建国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旧西装,头发梳得油腻,试图挺直常年被生活压弯的腰背。母亲张彩花则穿着一件鲜艳得扎眼的红外套,脸上堆满了夸张的笑容,用力挥着手。旁边站着陈昊,比记忆中更胖了些,眼神里的懒散和理所当然十年如一日。他搂着一个妆容很浓的年轻女孩,正低头玩着手机,眼皮都没抬一下。
“楠楠!这儿!妈在这儿!”张彩花尖着嗓子喊,冲破人群挤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像是怕我跑了。她上下打量我,目光聚焦在我腕表、包包和大衣的logo上,眼里的光更盛,“哎哟,瘦了瘦了,但更漂亮了!这大城市的水土就是养人!”
陈建国干咳一声,努力做出家长的威严样子:“回来了就好。”眼神却不住地往我脚边那只价格不菲的行李箱瞟。
陈昊终于舍得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撇撇嘴:“姐,你这包是真的还是A货?听说现在高仿做得可像了。”他旁边的女孩闻言,也好奇地打量起来,眼神里带着审视。
一股混合着汗味、廉价香水味和车站各种气味的风扑面而来,我胃里微微翻腾。
“路上累了吧?快回家!妈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张彩花几乎是拖着我往外走,话语亲热,手臂却箍得我生疼,如同最坚固的镣铐。
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我印象里,家里的排骨永远是炖给陈昊吃的,我能分到一两块,还得是看他心情。我的“最爱”,大概是糖拌西红柿的汤,或者炒白菜的菜帮。
“不了妈,公司安排了酒店。”我轻轻却坚定地抽回手臂,从包里拿出车钥匙,不远处预约的专车闪了闪灯,“我先去放行李,晚上宴席见。”
他们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张彩花的手还维持着抓握的姿势,空气里那点刻意营造的热络急速冷却。
“去什么酒店!家里又不是没地方住!”陈建国脸色沉下来,习惯性地拔高音量,那是我记忆中发怒的前兆,“赚了钱就看不起这个家了是吧?”
“爸,公司规定,出差必须住指定酒店,方便统一管理。”我面不改色地扯谎,拉开车门,“师傅,去万豪酒店。”
透过缓缓升起的车窗,我看到他们三人愣在原地,张彩花的嘴唇无声地嗫嚅着,陈昊则对着驶离的车子不屑地嗤笑一声,重新低下头玩手机。
窗外,小城十年间变化不大,低矮的楼房,熟悉的街道,只是比记忆里更破败了些。那些被时光掩埋的记忆,却随着车轮的滚动,一帧帧变得清晰无比。
“陈楠!死丫头片子!又躲哪里偷懒去了?没看见弟弟摔了吗?还不快扶起来!”女人的呵斥尖利刺耳。
瘦小的女孩从屋后跑来,试图去扶那个坐在地上干嚎的胖小子,却被他一把推开:“都怪你!谁让你不把玩具给我!”
“啪!”巴掌落在女孩脸上,火辣辣的疼。“当姐姐的不知道让着弟弟?白吃饭的东西!”
饭桌上,唯一的鸡蛋永远在弟弟碗里。弟弟的新衣服一件接一件,她只能捡亲戚家孩子穿旧的,宽大得像套了个麻袋。冬天洗碗,热水是弟弟洗澡用的,她只能用刺骨的冷水,手指长满冻疮,又红又肿。